在张学良侄女张闾蘅、张闾芝的努力下,《张学良赵一荻私人相册--温泉幽禁岁月》一书悄然面世。书中首次发表了张学良、赵一荻在台湾被幽禁时期的照片,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那个寂寞而孤苦的张学良也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
初次见面毕生难忘
与大伯最初的见面,虽已隔了整整半个多世纪,但那一次特殊会面,却给张闾蘅留下毕生难忘的印象。
“1954年,那时我正在上小学五年级。有一天,接我上下学的三轮车夫送我一张纸条,说母亲让我放学后直接到台北中心诊所找她。到了诊所,我看见一家人都在楼上的病房里,神情有些紧张。母亲告诉我,因为大妈生病要住院开刀,所以大伯、大妈从山里到台北,我才知道原来一家人都在这里等着看大伯、大妈。”
张闾蘅是张学良五弟张学森的女儿,她回忆中的大伯、大妈,便是那时仍处于幽禁状态的张学良、赵一荻。“一会儿,听到走廊那头有动静,家人都紧紧地贴在门缝上往外看,我也好不容易才看清大妈的模样,但只看见了大伯的背影。那一天父亲不在,是母亲带着两个奶奶(指寿夫人和马夫人)一起去的,她们都非常难过,大伯肯定不知道我们偷偷看他。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家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
从很小的时候起,张闾蘅就模糊感觉到,自己的家族好像多少有些特殊。那时一家人住在天津法租界一幢三层小楼里。楼上房间里有个香案,上面供着一张张作霖的照片。张闾蘅的祖母寿懿是张作霖的五夫人,黑龙江将军寿山的女儿。“我的奶奶虽然没受过现代教育,但很有见识。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就带我去股票市场。”张作霖去世后不久,张学良到北平赴任。沈阳的张家就由年仅20多岁的寿夫人掌管。1931年9月,寿夫人觉察到沈阳的局势有些不正常,就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前两三天,专门赶到北平找张学良,商量怎么安排这个大家庭。
关于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当晚的行踪,有各种各样传言。其实“九一八”事变当天晚上,张学良在前门的中和戏院看一场为辽西大水举行的赈灾义演。在座的客人中有英国公使,还有张学良的部下何世礼与他的父亲何东。后来因为马君武那句诗“赵四风流朱五狂”,张学良背了很多年黑锅。“1991年大伯在美国过90岁生日,我特地跑到夏威夷为他祝寿。生日会上,何世礼将军特别提到此事,他说可以作证,那天大伯是和他一起看戏的。”张闾蘅回忆。
“九一八”事变时,张闾蘅的父亲张学森只有11岁,而张家的两个主心骨--张学良与寿夫人都不在沈阳,家里乱作一团。张家的几个孩子被家里的佣人乔装打扮后,连夜坐火车逃到天津,几天后,佣人领着几个孩子才辗转到北平找到寿夫人。
日军在1931年9月19日上午占领了张府,张家所有财产都被日本人掠去,一夜间什么都没有了--“奶奶带着4个年幼的孩子,真的很孤苦彷徨。她出来时,没带什么家产,只有靠在劝业银行仅存的一些存款勉强渡过难关。”
山中10年与世隔绝
1948年,母亲带着张闾蘅姐妹先去了台湾,寿夫人则辗转一年以后才到台湾。
“初到台湾,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全家借了一间日本式房子,破破烂烂,又臭又旧,房顶还被白蚁蛀过,稀稀拉拉往下掉渣。奶奶起初不肯买房,也不肯将她随身带来的几个箱子打开,她总是说:‘再过半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那时张家一大家子人全睡在地板上,半年后寿夫人彻底死了心,才开始找自己的住房。
到台湾后,家人便听说张学良已被送到台湾关押,可是关在哪里,什么消息都没有。张闾蘅回忆,她上学时的课本提到张学良,学校老师也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凡是讲到这段历史时就很含混地带过去。但对那时候的张闾蘅来说,“张学良”只是一个遥远而朦胧的大伯。
根据张学良日记记载,1946年11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和赵一荻被秘密从重庆转移到了台湾,自此进入了更秘密的幽禁岁月。他们被国民党军统局幽禁的第一站是新竹县井上温泉,住的是日本人设计建造的木板房,旧式木板房里只有简单家具,冬天潮湿阴冷,夏天稍遇大雨便四处漏水。周围都是台湾山地原住民,他们平时不能随便越过警戒线。井上温泉与外界只有一条公路,路面损坏严重,如果遇到暴风雨,人和车都无法通行。
1949年2月2日凌晨3点,张学良又被突然转移到高雄,秘密藏在寿山要塞的兵舍中。由于走得匆忙,他在井上的书还未来得及搬走。在高雄住了近一年,因为担心高雄已成为空袭目标,1950年1月,张学良又搬回井上温泉。“其实那10年他们过得很苦,井上温泉远离城镇,采购困难。大伯靠自己种点青菜、养些鸡鸭才得以维持简单的营养。本是大家闺秀的大妈也能熟练用缝纫机自己缝衣被,以抵御山中寒冷。那里连电灯都没有,几年里,大伯听力、视力大为减退。他的精神也很苦闷,有时只能逗弄小猫打发时间。那10年完全与世隔绝。”
1956年12月是西安事变20周年。蒋介石想起了张学良。负责看管张学良的刘乙光从台北带回蒋介石的命令,让他“写一篇西安事变同共产党勾结经过的事实”.而张学良本已下决心永世不谈此事,但身在囚笼,又不得不写。这篇文章本是张学良作为私人信函给蒋介石的,但被蒋改为《西安事变反省录》,还要求他亲笔重抄一遍。这篇文章后来还流传到外部,成了所谓的《西安事变忏悔录》。从张学良的日记看,当年这些“奉命之作”让他几度情绪失控。
对宋美龄心存感激
1960年,张学良迁至台北近郊北投的安全局招待所。6月5日,刚过完60岁生日不久的张学良,按宋美龄的吩咐,与董显光(台湾原所谓“驻美大使”)到台北士林礼拜堂。每逢做礼拜,这里总是聚集了很多国民党元老及上层人物。那天,张学良与董显光最后到场,悄悄坐在最后一排。礼拜结束时,蒋介石与宋美龄一同缓步退出,宋美龄边走边与众人打招呼,走到最后一排,她忽然向张学良伸出手。这一举动,让所有在场者目光都惊讶地投过来,他们发现与宋美龄握手的,竟是“失踪”多年的张学良。
蒋、宋离去后,国民党元老张群、何应钦等纷纷上前祝贺。张学良后来悟道,这是宋美龄为他设计的露面方式,他心存感激。以后每次做完礼拜,他都能看到很多老朋友,大家一起叙旧,原来严密的看管也有所松动。
“大伯经常说,如果没有宋美龄,他的命运可能改写。宋美龄一直对大伯比较照顾,她经常给大伯写信,信的开头称之‘Dear汉卿'.有时还会随信寄来各种礼物。”宋美龄原本就与张学良及其原配妻子于凤至很熟悉,20世纪50年代时,宋美龄几次去美国看病,都特地找机会与于凤至及其子女见面。回台湾后,她把见面情形写信告诉张学良,每次提到于凤至,她都称“凤姐姐”.而张学良最终与于凤至离婚、与赵一荻结婚也是在宋美龄提议下完成的。自这一次公开露面后,张学良的生活有了些变化。在宋美龄和蒋经国安排下,他自己出资选地设计,在台北市近郊北投复兴路建了一栋西式二层楼房,院里有假山、鱼池、花房等,条件改善了不少。
“但那时大伯还是不能轻易与家属见面。”直到1961年9月,大伯才在“当局”批准下与家属见面。而这一面,他与寿夫人及弟弟张学森等亲人之间,整整隔了25年。
此时张学良的“自由”仍有限,来往朋友除了家人,只有张群、张大千等几家可以走动。“每次到我们家,身边总是有七八个便衣跟着。伯父来之前,他们先进屋,每个犄角旮旯都看一遍。如果看见有陌生人,就会逐一盘查身份,或者把陌生人赶走。我们一家人聊天时,他们就坐在旁边听着。”
而那时的张学良对此已经很淡然,他总是跟张闾蘅说:“行了,你别跟他们冲突了,我们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为了避免给大伯他们找麻烦,张闾蘅平时也不常去,偶尔去了,家人总要再三交代,说话要小心,不能口无遮拦,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张家兄弟中,张学良与张闾蘅的父亲张学森走动得比较多。“大伯特别喜欢到我们家来。”张学良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经常通过姐妹俩了解外面的世界。有时一待就是半天,吃了晚饭还没有动身走的意思。
晚年最开心的日子是过年
到20世纪70年代,“那时对他的看管已慢慢放开,允许见的人也多了。”但那时的张学良,已是风采不再的七旬老人了。
那时的张闾蘅回台湾住了一段时间。张学良的子女都不在身边,她与妹妹张闾芝便成了大伯张学良关系最亲密的家人。
“大伯、大妈最开心的日子是过年。平时他们家冷清寂寞,连玩牌都不允许,这一天可以例外。吃过年夜饭,大伯带头玩牌,别看他的视力听力都不好,每次赢家总是他,我们口袋里的’红包‘还未捂热,大部分的压岁钱都回到他手里。有时,玩了通宵也不知疲倦,而我们都东倒西歪了。”张闾蘅回忆,寿夫人虽然不是张学良生母,但他一直对寿夫人很尊重,称其为“五姨”,称马夫人为“六姨”.
1964年7月4日,在宋美龄等许多好友见证下,张学良与赵一荻举行了一个小型婚礼。此时张学良已64岁,当年的“赵四小姐”也已54岁,风华不再。
张闾蘅说,跟爽朗、豪放的大伯比起来,伯母赵四显得“冷”一些,她很少向外人提及自己内心的感受。“大妈对大伯的饮食起居照顾得非常好,他的生活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大伯谈起她时,有时会说:’人家对我好,我就得对人家好啊。‘”
张学良在“西安事变”后被软禁,先是于凤至陪伴他辗转于安徽、江西、湖南及贵州等地3年多,因为在贵州时患了乳腺癌,1940年于凤至孤身赴美国治病。而赵一荻则把她和张学良唯一的儿子张闾琳托付给美国朋友代养,专门陪伴张学良。张闾琳如今已有70多岁,在台湾再见到父母时已结了婚,因生长在美国,语言及思维难免有隔阂。
“我后来到美国也见过于凤至,她一个人带着3个孩子在美国生活,以后再没有见到大伯。大伯在国外有一笔存款,所以她在生活上没有问题,但后来一直没有再婚,她还是有怨言的。”1990年春天,93岁的于凤至在美国去世。张学良和于凤至生有两儿一女,张闾蘅说,现在只有女儿闾瑛还在世,一个人生活在旧金山。
1994年,张学良、赵一荻选择在夏威夷定居。赵一荻年轻时曾患肺癌,割除了一片肺叶,而张学良在40多岁时患了严重的眼疾,因居在深山中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视力差到看人只是影子,打麻将全靠手感,一耳全聋,一耳微有听力。多年来,赵一荻就是张学良的眼和耳,但一大声说话,就喘不过气来,非常辛苦,两人以轮椅代步相依度日。“虽然到了夏威夷后,我们全家陪着他们一起沐浴着阳光与海风,但曾经的少帅和风流赵四都变成了老人,看着他们日益黯淡的眼神,我经常有一种揪心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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