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我们把家搬到西柏林近郊一个环境幽雅的居民小区里,舒尔茨夫妇是我们的近邻。
我是最先认识他们4岁的小儿子的。那日,我骑车带女儿兜风回来,刚把自行车在指定的地点放好,忽听一个稚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怎么占了我的停车位?”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正推着他的童车仰着小脑袋看着我。我不禁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故意反问他:“你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停车位呢?”他指着并排放在旁边的两辆成人自行车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我爸爸妈妈的车子,他们停在哪,我就停在哪,我要它们在一起!”“好强的家庭观念啊!”我由衷地叹道,乖乖地让出了位置,并猜想:这一定是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很快,我就认识了男孩的父母——年轻的舒尔茨夫妇。他们都是德国典型的上班族,父亲舒尔茨血气方刚,块头足有一米九,常看见他下班后,兴致勃勃地与儿子在门前广场上你追我赶赛车玩,那副童心未泯的憨态经常引来邻居们善意的笑声。母亲舒尔茨太太喜欢穿一身紧身衣,足蹬短皮靴,当她与衣着随意的舒尔茨同行时,总是显得仪态万方,尤其是一头在德国人中少见的黑发,剪得短短的,再配上她那双深陷的大眼睛,使她看起来更加俏丽迷人。
晚饭后的户外活动是舒尔茨一家的共同爱好,或骑车兜风,或悠闲地散步。几乎每天傍晚,他们都全家出动,通常是小舒尔茨骑着童车率先开路,他的父母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直到今天,我的头脑中还经常浮现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秋日的黄昏,舒尔茨一家悠闲地倘佯在落满红叶的小径上,留下一路歌声和笑声,久久地牵引人们的视线……
我一直认为他们就堪称德国年轻家庭的楷模了。可令人遗憾的是,不久,这个人见人慕的小家庭也弹奏出了不和谐的音符。这个不和谐音缘起于我的另一个邻居——那个总爱牵着一只德国大狼狗招摇过市的金发女郎。
金发女郎刚搬来不久,她就住在舒尔茨的楼上。最初,谁也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会给这三口之家带来什么影响。后来,见她越来越频繁地出入舒尔茨的门户,我还以为这不过是睦邻之间的正常交往。直到在舒尔茨一家散步的队伍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牵狗的金发女郎,与以往的和谐气氛相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这才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从此,这家人在散步时再也不是无忧无虑地说笑、哼唱,除了小舒尔茨仍骑着他的童车走在前面外,三个大人都是一副别别扭扭的尴尬相。
有几次,当我在白天开信箱时,曾无意中撞见金发女郎慌慌张张地从舒尔茨家钻出来,匆匆地跑上楼去。我猜想,此时的舒尔茨太太一定是不在家,而且就快下班了,心里不免为舒尔茨太太抱不平,但还是希望头脑发昏的舒尔茨能幡然悔悟,迷途知返,谁也不愿看到他们这出戏最终以悲剧收场。
后来,在一次闲聊中,舒尔茨向我丈夫透露了他欲离婚的念头,我丈夫力劝:“快别犯傻了,为了那么一个牵狗的女人拆散这个好端端的家,值得吗?”然而,此时的舒尔茨却是满脸无可奈何,喃喃地说:“不值得,我当然知道不值得,可我是没办法呀,你不理解,谁也不会理解……”
终于,违背了人们善良意愿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连几天,舒尔茨太太都忙着打点行装,她已经在我们这个居民区的另一幢楼里新租了房子,很快就要带着儿子搬出去了。搬家这天,舒尔茨一直没有露面,倒是金发女郎迎着邻居们鄙夷的目光跑来忙前忙后,她的大狼狗围在她身边不停地摇着尾巴。而在舒尔茨太太的脸上则找不出丝毫特殊表情,其漠然处之的态度似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金发女郎的横刀夺爱无关。
舒尔茨太太和儿子搬走后,家里仅剩下舒尔茨一个人。本以为这下金发女郎可以大大方方地与舒尔茨交往了,可他们并未像我预料的那样旁若无人地生活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内,舒尔茨与金发女郎仍独来独往,各行其事。倒是有几次,见舒尔茨太太与金发女郎并肩漫步在小区的林荫道上,两个漂亮女人心平气和地交谈着,其推心置腹的诚恳神情令人不得不为舒尔茨太太的豁然大度而叹服,同时,也为舒尔茨的执迷不悟而惋惜。
转眼,冬天到了。
今年欧洲的冬天格外寒冷,尤其是圣诞前后,窗外寒风刺骨,大地一片银白。此时,忽然听说舒尔茨也要搬走了,他说他要搬到东柏林去,远离这个小区。我猜他也许是想与新欢离开旧地,到一个崭新的环境去开始新的生活吧。
经过几天的零敲碎打,舒尔茨的家总算陆续搬完了。在往废料场运送垃圾那天,漫天的雪花飞飞扬扬,舒尔茨开着搬家公司租的卡车来拉最后一趟东西。在公寓底层的公共储藏室里,我遇见了他,当时,他正对着一堆婴儿用品发呆,见到我,求助似的说:“我能不能把这些东西留给你?这婴儿床、这学步车和玩具都是我儿子小时候用过的,我保存得很好,本打算一直留作纪念,可我的新居很小,又没有储物室,我实在不忍心将它们拉到废物场去,可惜我太太走时,除了儿子外,她什么都不要。”说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他掏出纸巾边擦拭着边掩饰自己:“今天真冷,我好像有些感冒了。”
我最受不了别人因感情受挫而落泪了,尤其是像舒尔茨这样肩宽体阔的欧洲大汉,真想宽慰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鼻子也跟着酸酸的,心里却暗骂:“活该!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虽然我女儿已经5岁了,这些东西我留着毫无用处,可我还是答应收下,为的是尽我所能帮一个尚未泯灭父爱的男人在感情的最深处仍存留一丝曾经拥有过的温馨。但愿有那么一天,我能把这些唤起他们美好回忆的东西完璧归赵。
回到家里,我把储藏室里所发生的事讲给我丈夫听,并告诉他,我挺为他们难过的。我丈夫恨恨地说:“不要去同情他,挺大一个男人,这时候才想起哭,早干什么来着?这种人说不定一转身就忘了他流的泪,又去找金发女郎鬼混去了。”
这时,舒尔茨的全部家当已被他搬到卡车上,只等着他一踩油门直奔废物场了,可舒尔茨却迟迟没有走的意思,只见他心事重重地踱着步子,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他一行行徘徊的足迹。望着眼前形单影只的舒尔茨,我很难把他的形象与那个同金发女郎鬼混的风流丈夫统一起来。
舒尔茨夫妇相继搬走之后,我想,下一个搬出去的该轮到牵狗的金发女郎了,可她却一直没有去和舒尔茨团聚,是时机不成熟呢,还是另有打算,不得而知。
冬日的夜幕总是降临得太早,还不到五点,外面就已是昏暗暗的了。这天,我去幼儿园接女儿,在我穿过必经的林荫小径时,隐约见对面走来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不等他们走近,一条狼狗已迎面飞奔过来,我当即认出这就是金发女郎的尤物,可另一个身影却怎么看都不像舒尔茨,要瘦小得多。莫非是金发女郎拆散了别人的家庭后又另寻了新欢?好奇心驱使我快步走向他们。见有人走近,那只紧箍着金发女郎腰肢的手臂“倏”地松开了,惊鸿一瞥中,我看清了那一头俏丽的黑短发,竟是舒尔茨太太……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