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他说,“带一批像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我呢,每个字都要查字典,每个句子都是半看半猜,每篇东西都得念50遍。他们要是知道真相,会把我活生生吃掉。因此,我把自己扮成不容侵犯的角色。
”后来,你来了,希望我教你写作。我?我只好尽力帮助你。可是,我用来磨炼你的那块金刚砂,多半就是你自己。“
我坐在那儿,听着。谁知道他讲的是不是真话?我想,他是要把我和他之间的脐带剪断吧。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谈写作,我常因此觉得怅然若失。我并不十分相信他的话,因此对他抽身而退耿耿于怀。几年后他过世了,我应邀整理他的文稿;他的坦诚获得确证。他留有一份他所写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想要写的原稿,简直外行得让人心碎。
故事至此结束?我本来也以为是。我为威恩逝世致哀,也为那个他曾努力扮演的威恩致哀。可是,日子久了,人心就会抛开逻辑理性,另有种种所知所感。见到是一回事,相信与否却是另一回事。
威恩教导了我所需要知道的。他让我明白了语文是精确的工具,曾由一代代的人使用琢磨。他教导我,这世界是比我想象中更复杂、更微妙、有更多令人惊奇事物的地方,只要我愿意睁开眼睛观察,敞开心灵接纳,绝不会江郎才尽。
最重要的,他教导我,这里头没什么花巧,只要努力、诚恳、勇气、信心。这些我都做得到。若说他自己没能充分了解这一切,却无碍他的表现。
将近30年之后,每次我坐下来写作,仍可以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假如有一个字不明白,我不查字典就不敢往下写。单字、句子、段落、人物、情节、观点……写得不对,我就要看他脸色。要是他的要求都达到了,就能博他展颜。
用这种态度,写出来的东西当然就有内涵、言之有物,能让威恩--以及读者--展露笑容。在我内心里,威恩和读者是一体的。可惜他不知道:他是我所遇到过最了不起的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