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于农历的五月赤日炎炎的一个晌午,在我的那个叫做丰乐舍的故乡,我陪父亲,去他和母亲一起种植的那一块七分地的责任田里,看麦。
一株株金色的麦秸,一簇簇金色的麦穗,在烈日下,在热风中,在一望无垠的金色的麦海上,快活地摇曳……
"我这七分地,也能收个五六百斤呢!"
忘却了风里雨里泥里土里从秋到冬从春到夏和母亲一起劳作的艰辛,我能感觉,父亲那沟沟壑壑饱经沧桑的脸上,流淌着洋溢着的满是丰收的欢悦。
站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的麦野,站在这狭狭窄窄的阡陌,陪伴着快乐的父亲,看麦,我也感觉到,父亲,真的老了。
佝偻的腰,干瘦的身,虽是欣然却又有些木然的眼神……
面对年已八旬日益衰老的父亲,我的心里,按捺不住地涌起了一种莫名的酸辛莫名的悲悯。
父亲似乎明白了我此刻的心情,面对这满眼金色的麦秸金色的麦穗涌起的金色的麦浪,他微笑着,用满是轻松的话语对我说:
"人老了,也就像这麦秸,要枯了,要倒了;可只要它头顶上的麦穗儿大,麦粒儿饱,这麦秸啊,也就了无牵挂地遂了自己的心愿了。"
我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了--
如果说,儿女们是一簇簇金色的麦穗,而父亲,就是那一株株金色的麦秸了。
岂止是在收获的时候呢?
其实,还在这一棵棵麦子分蘖拔节的时候,孕穗杨花的时候,那一株株无形的或是有形的麦秸,就在期盼着憧憬着那一簇簇金色的颗大粒饱的麦穗,为之默默无闻地全身心地奉献了。
此刻,我又无由地想起了,就在这或青或黄的麦野上,关于我,关于父亲的,那有些遥远的故事……
也许是贫穷,也许是饥饿,半个世纪前,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瘦小,那样的羸弱。
吞下些饭,咽下些菜,总不消化;像个病猫儿似的,患痢疾,拉肚子,常常便血。
我的那位邻居大爷说,这孩子怕是活不长了……
母亲含着泪,让父亲带着我,去18里外的白驹镇上的医院,看病。
那是我五岁时候的事情。
我是伏在父亲的背上,沿着曲曲弯弯的乡路,去18里外的白驹的。
那是春天,稀稀疏疏的麦苗儿,已开始起身,开始青青绿绿地生长了。
我的幼小的心灵,也在这春天里,神奇地长出了一片片鲜鲜嫩嫩的绿色的希望……
记不清,父亲背着我,在这18里的乡路上往返过多少个来回了。
只知道,麦子青了,麦子又黄了;
一株株金色的麦秸,一簇簇金色的麦穗,在烈日下,在热风中,在一望无垠的金色的麦海上,快活地摇曳……
我的病,也就在这弯弯曲曲的乡路上,在父亲那瘦弱的也是坚实的脊背上,慢慢地好了。
都说"父爱如山", 瘦弱的父亲,高高的山。
可是,我宁愿相信父亲的话:"人老了,就像这麦秸……"
正是这一株株无形的或是有形的麦秸,在为它期盼着憧憬着的一簇簇金色的颗大粒饱的麦穗,默默无闻地全身心地奉献……
于农历的五月赤日炎炎的一个晌午,在我的那个叫做丰乐舍的故乡,陪年过八旬的父亲,看麦。
我开始真正读懂了父亲了--
这一望无垠的金色的麦海里,这孕育了一簇簇金色的麦穗的一株株金色的麦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