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屠杀:民族灾难还是人类悲剧?(3)

时间:2012-07-02 09:14来源:《天涯》 作者:李茂增 点击: 载入中...


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上司分派给他的工作,他无须考虑自己为什么做、怎样做以及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因此,除了执行最后处决的人——即使是最后处决,也被做了精心的“距离化”处理,由最早的枪杀、坑埋改为从房顶上往屋内投放毒气——很少有人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受害者的死有直接的联系。


现代社会对理性原则,尤其是科学的迷信是大屠杀得以成功的另外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没有为数众多的科学家在集中营设计、毒气制造、细菌实验等方面的配合,屠杀的规模大为减小。代表“社会良知”的知识精英居然大规模地沦为暴力工具,看上去似乎不可思议,但在鲍曼看来,这正是现代社会内在逻辑的必然结果。


从现代社会开始之际,世界各国的大学及科研机构,就将价值无涉奉为科学的最高准则;知识分子从接受教育的第一天起,就被告知,他的唯一天命乃是追求客观纯粹的知识,凡是与追求科学相冲突的其他志趣都应该撇到一边,传统的宗教和道德尤其在科学的打击之列。正是为了“神圣的”科学事业,普朗克、海森堡、劳厄等都不同程度地和纳粹合作过。海森堡曾找到希姆莱,以确信他和他的同事能够继续从事他们的研究。后者的答复是他必须在科学研究和政治行为之间划清界限。这话如同音乐一般飘进了海森堡的耳朵:这不正是他自己所信奉的原则?于是,他得以继续孜孜不倦地指导着一个科研小组对原子弹的研制。


总之,在科层制和科学的双重作用下,传统的宗教和道德的力量日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理性的计算原则。这使得现代大屠杀变得极为可怕。首先,由于现代人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道德反思的能力,他们所关心的只是如何完成好自己手边的工作,因而每个人都有可能参与了大屠杀而不自知。其次,由于受害者也失去了道德反思能力,转而以理性原则来应对他所面对的迫害,因而受害者对迫害者的抵抗也将变得非常有限,甚至一变而为帮凶。比如,面对纳粹迫害时,以少数换多数、以财富换生存、以身体换生命,几乎是所有犹太委员会都信奉的原则,而这也恰恰成了纳粹胁迫犹太长老会的最屡试不爽的办法。而在古老的犹太教义中,上述做法是严格禁止的。如果犹太委员会能够恪守这些律令,那么无论是从肉体还是从精神上来说,大屠杀对犹太民族带来的伤害都将极大地减小。


更为可怕的是,道德反思的缺失使得现代大屠杀与传统大屠杀相比,有一个奇怪的特点,即手段和目标的分离。传统的大屠杀只是一个手段,一旦目的没有了,也就失去了动力。而在现代大屠杀中,手段和目的往往是脱节的,在目的已经失去的情况下,手段也会成为自身的动力。二战中,德军在战事已经相当吃紧的情况下,依然在离东部防线仅几英里的地方,制造了一系列对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犹太人离奇而恐怖的屠杀事件,德军为此付出了沉重的军事代价:大量的轨道手推车、发动机、武器和士兵从急需这些资源的前线中抽调出来,以服务于屠杀,而德国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涉足这片对他们来说非常偏远的地区。


当然,理性原则和科层制只是导致大屠杀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问题是这两个条件一旦和下面的条件结合在一起,大屠杀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了:激进的种族主义、强大的集权国家、战时环境。而这些因素在现代社会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诚然,像纳粹的反犹主义那样激进的种族主义或许已经不太可能,但它会以改头换面的形式出现,如人道主义反对野蛮、理智反对无知、客观性反对偏见、进步反对退化、真理反对迷信、科学反对巫术等。因此现代大屠杀的危机并没有消除。


对二战和大屠杀的纪念与反思,关键在于如何对待二战和大屠杀中的“罪恶”。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鲍曼讲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圣人带着一头驮着几袋食物的驴赶路,遇到了一个乞丐。乞丐向他要些吃的。圣人说:“等一下,我必须先解开袋子。”但是,在他解开袋子之前,累积已久的饥饿袭来,乞丐倒毙了。于是这个圣人开始祈祷:“哦,主啊,惩罚我吧,我没能挽救我同类的生命!”对于正在并且还将不断纪念二战和大屠杀的所有人来说,这个故事似乎还没有过时。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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