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19岁最光荣

时间:2011-12-27 18:30来源:新世纪周刊 作者:苏枫 点击: 载入中...
    死里逃生的老兵称永远不原谅日本鬼子,心头伤楚无法治愈
  王文川,92岁,1937年上海四行仓库保卫战“八百壮士”幸存者之一,当年在谢晋元524团一营四连任重机枪手,他也是目前寻找到的唯一一位居住在北京的“八百壮士”幸存者。
  
  “四行仓库就是我们的坟墓”
  
  我这辈子,最光荣的就是19岁那四天。渴了喝点机枪膛里的冷却水,饿了吃仓库里存的生粮食,在上海打仗。那时候,我一分钟打250多发子弹!我是88师524团一营四连四班的重机枪手,我使德国造的重机枪“马克沁”,前边两条腿,后边一个三脚架撑着。
  1937年10月,淞沪会战进入紧急关头,战况日下。蒋介石想让上海的几十万大军尽快脱离战场,但同时又想争取国际上的同情,最后决定大部队撤,只留88师守上海,继续跟日本打。师长孙元良明白蒋的用意,又不忍让全师送死,最后命令只留一个加强营在四行仓库坚守。加强营以524团l营为骨干,沿用团的番号,中校谢晋元任团长。实际只有452人,为了迷惑日本人,营长杨瑞符对外宣称四行仓库有“八百壮士”。
  10月26日,谢团长率领我们进入四行仓库,很寥寥进入作战状态:用装满大豆、小麦、羊皮的麻袋构筑工事,破坏电灯,清除周围障碍物。接着部署战斗任务:一连占领右翼西藏路阵地,三连占领左翼阵地,这两个连防守外围。二连在中间布防,我们四连到仓库楼顶防空。各就各位,擅离阵地的后果是“就地正法”。
  我到现在还记得谢团长战前动员我们的话:“弟兄们,我们可能要坚持几个星期,几个月,但是我们必须坚持!虽为孤军,我们也不孤单,全中国四万万同胞都和我们在一起,上海的每一幢房屋都有我们的同胞,他们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如何去杀日本人……哪怕只剩下一枪一弹,我们也要坚持到底!四行仓库就是我们的坟墓,人在阵地在!”
  
  鬼子的四次反扑

  
  从10月27日开始,连续四天,日军向八百壮士共发起四次反扑。
  29日一早,鬼子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凶狠的一次反扑。他们经过前三次失败,尝到了我们的厉害,改变了作战方式——分成四个小分队,分头攻击我们,重点争夺仓库大门。这一仗我们打得很苦,很悲壮。
  当时我们用黄豆、面粉等临时垒起的掩体被敌人打得四处都是,楼门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我们实在没法子,只好把前两天死去战友的遗体一个摞一个地堆起来,掩护活着的人。
  负责守大门的三连连长石美豪,全身蒙上了一层面粉,脸被飞过的子弹擦破了,血直流,全身白的地方透白,红的地方通红。这时候鬼子已经快攻到我们鼻子底下了,急啊!我们当时一刻不停地打,谁都没想过能活着出去,上一分钟还在的人,下一分钟就死了。我脑子里就是一个“死”字!当时机枪都打红了,卡弹壳,得冷却。没有水,我就往机枪上撒尿,给机枪降温。
  一把重机关枪,需要三个人。我是射击手,河南人小刘是装弹手,还有一个瞭望手。我正打着打着,怎么没子弹了呢?往后一摸,黏糊糊的!转头找小刘,看见他躺在地上,脑浆子都被打出来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因为我管射击,鬼子本来要打我的,偏了一点,小刘牺牲了。
  30日下午,英国驻军派人来报,是夜7点日军要对四行仓库发起总攻。英军表示愿助“八百壮士”退入租界。谢晋元团长谢绝了英军,表示誓与四行共存亡。晚上8点,谢团长又接到宋子文电话。宋以军令相压,“八百壮士”只能服从,撤到了租界。
  
  上海四年孤军营
  
  四行仓库保卫战后,我们团被集体软禁在胶州路上铁丝网围成的15亩空地上,由租界的白俄士兵把守,不许我们走出半步。上海市民管这里叫“孤军营”。
  我们没有消沉。谢团长鼓励大家学文化、学技术,复旦大学的李老师教我们识字、吹口琴、唱歌。我就是在孤军营里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三个月后,谢团长把部队按团、营、连、排、班重新作了编整,每天4点半起床,5点早操。因为当时英方不允许我们挂国旗,我们每天清晨还举行一次精神升旗仪式。我还清楚记得谢团长在精神升旗仪式上说的话:“我们头上有青天白日,脚下有鲜红热血,这足以代表国旗!”
  1938年8月,为纪念陆军第88师在上海抗日一周年,谢晋元向租界工部局交涉,要求在孤军营内升国旗。工部局同意了,但租界当局却派人干涉。他们声称:“为避免刺激日方,孤军营里不能升旗。”谢反驳:“按照国际公法,营内的事务,应该由我们自已做主,外人不能干涉”。通过反复斗争,最后商定,可以升旗,但要将旗杆截去4尺。
  8月11日,这一天我终身难忘——早晨6点左右,我们全体官兵齐刷刷地站在操场上,谢团长带领全体官兵举行升旗仪式。就在这时,租界当局竟然向我们团大打出手,动起枪杆子来!他们太没人性了!我们当时一进孤军营就被全部没收了武器,手无寸铁啊!
  国旗升起后,租界派白俄商团集合在我们营门外,准备闹事。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谢团长下令:“1 连把住守望台,2 连在操场散开,3 连死守营门,4 连保卫国旗。”我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国旗,不怕流血牺牲。这时,白俄商团要我们把国旗降下来,3连官兵断然拒决。白俄商团手持武器,闯入孤军营就直冲旗杆来了,为了护旗,4名战友中弹身亡,100多名战友受伤,我的右手臂也被白俄的刺刀划破。
  后来,国旗被夺去,孤军营也被租界当局占领。为了抗议租界当局的暴行,全体官兵开展了绝食斗争。再加上上海各界民众的声援,租界当局被迫妥协,将国旗退还我孤军营。
  
  谢团长之死
  
  1941年4月24日,那天,天色很暗,我们全团官兵正在举行升旗仪式。张文清、郝鼐诚等4人迟到了,谢团长走过去问:“为什么这么晚?”他们突然取出洋镐,劈头盖脸地打谢团长的头……当我们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谢团长已倒在地上了。我们冲上去把这几位凶手捉住,将谢团长送到附近医院抢救,谢团长伤势过重,于下午6点左右去世。那时他才37岁啊!这四个叛徒、汉奸!他们被汪精卫收买了!
  1941年12月7日,日本突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12月28日,日军数百人突入孤军营,被困“孤军营”四年的“八百壮士”又沦为日军战俘,分别被押送至芜湖、南京甚至万里之外的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地服苦役。
  当时情况很乱,孤军营的战友们一下子被鬼子拆散了,从此大家就走散了,不知道谁去了哪里。如果不是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我肯定也被送到南洋当奴工了!
  
  刺刀下活命
  
  在芜湖,日本人恨我们,让我们当苦力。两个人抬一个大筐,从早到晚抬煤,抬了半年多。日本人看着我们抬煤。鬼子挖中国的煤,挖足了一千吨就用大船装走运到日本。我们就不好好干,反抗、逃跑。
  有一天,一个台肥老乡偷偷问我:“老王你想回家吗?”“想啊!”老乡告诉我,晚上藏到他家,趁日本人不备就逃跑!我那天晚上就藏在老乡房子的顶棚上边,挺大个顶棚,我趴了半天。鬼子真的来找了,但是他们不敢上来!他们怕上来顶棚塌了,摔着自己,就拿刺刀乱捅了半天,好几次我都瞧见刺刀尖了,差点捅着我,吓得我抱紧房梁直哆嗦。
  要是被日本人发现,我活不了,老乡家三口也都活不了!这是救命的大恩啊!一直想着报恩,找不到了。当时也没想着留老乡的名字,只知道姓王。
  从芜湖逃出来后,我走了三个多月。路上的老百姓、农民都很同情我,给我饭吃。但是要饭也得看清人,如果遇到汉奸,很有可能再被抓走。
  这么走了三个月,终于到了重庆大坪的国民党散兵收容所,在那待了一个月。我有个朋友,李海泉,当时在北京东四六条的陆军医院工作,我就被调去北京做了一名军需官。解放后,我成了一个普通工人。
  我永远都不原谅日本鬼子,跟他们势不两立!我今年92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中国强大,再也不被鬼子欺负! (责任编辑: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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