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原国民党军第三十八军军长、关麟徵的同乡姚国俊向笔者回忆说:“那天,关麟徵挨了蒋介石的揶揄后,心中很不平静,当天下午就跑到我家中向我诉怨。他说,我真不愿干这个总司令。现在国民党已没救了,这个总司令已来不及当了。”关麟徵还约姚国俊一同去香港住家,说:“台湾是去不得的。我不降共也不反蒋。我们同蒋介石、共产党各干各的好了。”
本文摘自《蒋介石·在大陆的最后日子》 作者:陈宇著 出版社:当代世界出版社
近似喊叫一般的歌声由操场上传入黄埔楼,端坐在寝室内的蒋介石侧耳细听着这熟悉的歌声。“校歌!”他向坐在一边的关麟徵说道。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
歌声把蒋介石和关麟徵的思绪引得远远的。作为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的关麟徵,可谓是蒋介石的得意门生,蒋能把黄埔军校校长一职传给他,现又委以陆军总司令之职,足说明蒋对关的信任。然而,此时的关麟徵对蒋介石却没有以前那么忠诚。这天,整个上午,蒋在楼上对关进行训导。关麟徵只好陪坐恭听,故说的极少,听的极多。蒋反复向关传授“治军之术”,看来他对这位马上即将走马上任的陆军总司令寄予了很大希望。
蒋介石唠唠叼叼地说了下少,尽是老话套老话,说的关麟徵几乎再也耐不下性子继续听下去,但蒋介石却根本没有理会到关的心思,仍以校长的老资格教训着25年前的学生。
“你还记得东征中你负伤的事吗?你表现得很英勇,你的精神奠基了我们的黄埔精神。”蒋介石突然表扬关麟徵,说起了往事。
“不,不,校长您过奖了。”关麟徵连忙谦虚地对蒋介石说。
蒋介石连忙摆摆手,说:“不要自谦。当年黄埔教导团的那种拼死忘我的精神,真令人怀念。你要继续发扬那种当年在东征战场上身负重伤而誓驱顽敌的精神,当好陆军总司令,反攻复国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从现在起,你就赶快把军官学校交给张耀明,开始考虑全国的军事部署。”
关麟徵双手抚摸着两腿,久久没有吭声。他在回忆蒋介石所说的那种“精神”。这两条险些在东征中丢掉的腿,勾起了他深深的回忆:1925年初,刚由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的关麟徵奉命出征,在东江讨伐陈炯明的战斗中,腿和膝盖骨受了重伤,鲜血浸透了军裤,医生要给他截腿,他坚决不同意,说:“截了腿就成了残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医生认为非截不可,那我就用手枪自杀了事。”
那时,恰逢军校党代表廖仲恺到医院视察,医生便向廖报告了关麟徵宁死不舍腿的事。廖仲恺当即指示医院:“不要截,尽力保存。”后来,关麟徵转到黄埔海军医院,由于医生的精心治疗和他本人的顽强毅力,终于保住了双腿。
腿伤治疗期间,关麟徵曾写下了一首短诗,诗云:“壮哉!头颅未掷,尚堪杀敌:伤腿何害?流血可惜?男儿之头颅,依然无恙;男儿之赤血,换得了民众的箪食壶浆。”这首诗曾发表在中国共产党人主办的第五期《中国军人》杂志上,曾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时任东征军政治部主任的周恩来,对关麟徵的这首短诗所表现的精神甚表赞赏。
这首使关麟徵一夜之间成为新闻人物的短诗,蒋介石几十年来一直都能背诵得出,讲黄埔精神,谈英雄主义,必说关麟徵伤腿之事。为此,关麟徵也就能在仕途中青云直上。在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中,最得蒋介石宠信的人中,除他外,也就仅有胡宗南、宋希濂、俞济时等为数不多的几人,而官升至陆军总司令的,在大陆时期则仅有关麟徵。同在东征中以第一个登上惠州城而驰名黄埔系的陈明仁,则远不如关辚徵这样被蒋介石重用。
“壮哉!头颅未掷,尚堪杀敌;伤腿何害?……”时在黄埔楼上的蒋介石,又背诵起那首关麟徵当年写的短诗。他想以此再次激励关为他卖命。他隐约感到关麟徵不如以前那样唯命是从了。
关麟徵仍然保持着沉默,直到他感到蒋介石说得差不多了,才插话问道:“在成都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能否等半个月后再到职?”
“不!不行!有事就交给张耀明处理。”蒋介石丝毫没有余地,催促关麟徵立刻赴任。
“不,是些个人私事。”
“我说关同学,在这种国家存亡的时候,你怎么还舍不得那……,你当年舍命保腿杀敌的精神哪里去了?你的两条腿……,两条腿是不是被那东校门的三姊妹拉住了!”蒋介石有些发火,勉励瞬间变成了训斥。坐在一边正在记着什么的俞济时冲着蒋经国作了个鬼脸,等待着听下文。
关麟徵与东校门外敖氏三姐妹有说不清的关系,这传闻不知怎么传到了蒋介石的耳朵里,看来嫉妒关麟徵或泄私愤打小报告者并不乏其人。行伍出身的关校长本是个粗人,为人爽直得有时近乎鲁莽,但他在主持教育之余,也学些风雅功夫,练得一手好毛笔字。在闲逸的军校生活中,也就多了一些风流韵事。他自己曾多次声称,平生有三大爱好:喜以书法会友;喜跳国际舞;喜欢漂亮女人。
关的夫人徐孝仁出身名门闺秀,长得很漂亮,而关有时却戏称不如自己的一手毛笔字漂亮,当然那毛笔下曾写出过敖氏三姐妹的芳名。前不久,军校招考第23期学生,曾与关麟徵多次跳舞的城中“姊妹三花”敖氏三姐妹,联名写了一张条子塞到了关的裤兜里,开列了一长串姓名让关校长免试录取。
敖家姐妹有一个弟弟,叫敖XX,就是通过关麟徵的一个条子传到招生办公室而顺利免试入校的。这位姓敖的新生由于根本不是想来军校受训的,文化基础太差,又吃不了那份苦,整日嫌军校的伙食不好,经常跑回家带点小吃零食回校中,有时买整瓶的鱼甘油掺和在稀饭中吃,说是为了补充消耗过多的体力。不久,这人就开了小差,由于他的3位姐姐与关校长有着不同寻常的舞伴关系,谁也未敢追查。
关麟徵与敖氏三姐妹的关系,也许仅是舞伴关系,但此事经人添油加醋传说,便也就越传越离谱,有了“关门熬油,三点嫩豆腐”等隐语风言。这些风言风语刚传到蒋介石耳朵中时,蒋并不以为然,只是当关麟徵提出晚几天到职后,有些气恼的蒋介石这才揭了关的“短”。
而关麟徵在蒙受了蒋介石的一顿羞辱和责备后,甚感委屈,当即辩解道:“校长您误会了。我所说的家庭私事是我家女儿关伯琨结婚之事。明天是周末,小女伯琨将举行婚礼。我上午若随您走了,有许多事已来不及找人替我操办。”
“新郎是谁?”蒋介石生硬地问道。
“本校教官柯大澍。”关麟徵回答。
“好,好,祝贺,祝贺。俞局长,帮我挑选一件礼物送给伯琨。”蒋介石对正低头写着什么的俞济时吩咐说。然后又对关麟徵似乎是缓解般地说:“那好吧,你把家中的事办完后,就赶快宣誓就职陆军总司令,党国正需要你。”
“是,校长。”即将卸职军校校长的关麟徵面向着老校长、仍是军校名誉校长的蒋介石应声说,“总裁您是否能参加明日小女的婚礼,如能参加,那必是小女和我全家之无尚光荣。”
“不能了。重庆那边还有许多事急着要办。你办完家事后,就尽快离蓉。党国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蒋介石又叮嘱说。
事实上,此时的关麟徵已非过去唯蒋命是从的黄埔系将领,他心中的确另有自己的打算。他的陆军总司令一职,是早在8月25日就已宣布的,20多天过去了,但他却迟迟不愿就任,其原因主要是他已看到了国民党蒋介石不可避免的彻底失败的结局,不愿再被拉上驰向悬崖边的战车,不愿充当蒋家王朝的殉葬品。
原国民党军第三十八军军长、关麟徵的同乡姚国俊向笔者回忆说:“那天,关麟徵挨了蒋介石的揶揄后,心中很不平静,当天下午就跑到我家中向我诉怨。他说,我真不愿干这个总司令。现在国民党已没救了,这个总司令已来不及当了。”
关麟徵还约姚国俊一同去香港住家,说:“台湾是去不得的。我不降共也不反蒋。我们同蒋介石、共产党各干各的好了。”
后来,关麟徵的确如其所说,于次日亲自为女儿主持婚礼。喜庆之日的他,也不免在致词中夹杂着万分的伤感之情。他举杯向来宾致谢,向新郎、新娘祝贺,最后说道:“为了我们在成都、在四川、在大陆最后的一次聚会,干杯!”一饮而尽后,又加上了句:“但愿我们大家还有来年。”
那天宴会上,敖氏三姐妹也到场吃喜酒,但她们都洒下了黯然神伤之泪。关麟徵由夫人徐孝仁陪着,向各位来宾祝酒,也与这“姊妹三花”碰了杯,却相视无语,向前走去。三姐妹泪洒杯中,背过身来,仰脖倒进口里。
婚宴后的第二天,新任校长张耀明在蒋介石的电令催促下,飞来成都接任军校校长一职。张耀明与关麟徵既是黄埔同期同学,又是陕西同乡,时年44岁,与关同庚,两人在以往也很合得来。张到校后,即着手接任,而实际上这时的军校也并无多少事务可移交。
但是,关麟徵在张耀明接任后,却迟迟没有离校,他找各种理由不愿赴新职。一直推迟到蒋介石与他谈话整20天后的10月6日,“新、旧校长又进行业务交接,完成交接最后一道手续。交接仪式在校本部举行,西南长官公署特派处长王从龙监察交接,本校各单位主官均到场,并分别于《移交分册》上签字盖章。10时余交接完毕。”(据档案资料)
关麟徵卸任后,明知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部已迁到了宜宾,却没有到那里去就职。他携家眷由成都先飞重庆,准备转飞香港。他曾对好友、同乡、当时任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参谋长的刘宗宽神秘地说:“志弘兄,我对你说实话,箝住鼻子也救不活命了。咱不能再给他(指蒋介石)卖命。”
刘宗宽托人帮关麟徵一家私下买了去香港的飞机票。关及其一家悄然离开大陆,去香港做了寓公,从此两耳不闻政事,一直到1980年8月病逝香港。一贯忠于蒋介石的“天子门生”关麟徵,在数以万计的黄埔生高级军官中能官至陆军总司令,实属佼佼者,但他不愧是历史巨变关头风浪口上的智者,终于全身而退。蒋介石知道此事后,也无可奈何,也未追究。在蒋看来,关麟徵毕竟没有投共;而在共产党看来,关麟徵毕竟也没有随蒋。因此他才能在香港安然做了整40年的寓公而死,没人提及,也没人加以指责。
其实,蒋介石在黄埔楼上对关麟徵发泄不满时,就对关的思想变化有所察觉。当关麟徵退下楼去后,蒋介石曾对俞济时说:“看来你的这位学长是心有多意的。心花了。”
俞济时后来猜测说,蒋介石当时说那话,可以有几种理解:一是说关麟徵与敖氏三姐妹的事,因为蒋与关正是由这个话题说翻脸的;二是说关麟徵有投靠李宗仁的意图。因为“陆军总司令”一职是由李代总统签令发表的,在发表之前李曾找关前去密室谈过话。至于关麟徵会选定做寓公的道路,那时在黄埔楼上,除关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是难以想到的。
关麟徵离开黄埔楼,大步向校办公楼走去。背后楼上玻璃窗旁,陷入沉思的蒋介石还在自言自语道:“心花了。心花了哪!”
蒋介石由于近日连续忙于接见川中各界要人,在16日整个上午都未出黄埔楼,也没有接见任何等候在外要求晋见的人,他苦苦思索,认真回忆综合分析着这两天所掌握的情况,酝酿着怎样在西南与共军决一死战,也思虑着自己近年的不顺心之事。究竟蒋介石是怎样想的,旁人不得而知,侍卫人员从他那一个人静坐独思、一声三叹的不断地摆头中,能理会出点什么呢?当有人问整天陪伴蒋介石的关麟徵“总裁对今后局势有何打算”时,关麟徵淡然一笑,用一句古诗算是作了回答:“真可谓是‘天高意难问,人情老亦悲’。”
这天下午4时,蒋介石睡午觉一觉醒来,传令要接见早在外等候多时的川、康、渝在蓉国大代表,以及成都《忠勇》杂志理事社社长马昆山等17人。蒋介石在寒喧几句后,出乎人们所料地大谈一通“国军为什么会弄到今天这个信心丧失、精神解体的地步”的个人见解,这或许是他几天来一直反复考虑的一个问题。他深刻检讨道:“共产党的力量,在抗战之初,微不足道,消灭已不成问题,抗战固然给它一个发展的机会,但连它自己也不会梦想到有今天。由于我们的弱点被它抓住了……遂演成我们今天这样溃烂的局面。”代表们竖耳吃惊地听到总裁今天这发自肺腑的话,多半惊恐万状。蒋介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共产党打败了我们,不是共产党有三头六臂,是我们腐败无能,自己的弱点击败了自己,自己的自卑感,吓败了自己,我们要想转败为胜,关键依然操之在我,失败由本身造成,成功亦应由本身努力,只有改造自己,重视自己,彻底更生,坚持信念,才能打败共党。”各代表听了总裁长达40多分钟的自我反省后,均慷慨陈词,“一致表示拥护乱国策之决心”。蒋介石对各代表在此时的大表忠心甚为感动,说了一些鼓励和恭敬的话,对代表们表示嘉奖,勉励各在座代表“拥护政府,同舟共济,来完成乱的使命。”谈话约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主客有唱有和,有哭有笑,大讲反共之豪言壮语,直到天已黑,蒋经国示意总裁要吃晚餐时,代表们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已是灯火通明的黄埔楼。
黄埔楼内已开始做明日返重庆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