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也顾不上这许多,她的大忙季节到了。
昆仑山解冻,道路开通,两年一度的探亲假来临了。年轻的军人们,象恶虎扑食一样,从山上回到他们的妻子身边。女人们突然光鲜起来,脸上抹粉,头上搽油,连走起路来的弹性都分外好。彼此心照不宣,大家都喜气洋洋。女人们几乎在同一天开始恶心呕吐,同一天由丈夫陪着找到年轻的女医生,让她诊断是不是有喜。丁宁都暗自发愁了。这样大面积的同时播种,到了收获季节,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然而,廉洁厚道的龚站长没下来。刚开始,说是那个哨卡最高,雪化得最晚,换下来的时间要迟些。虎姐便天天到公路边去等。从山上下来的车多半黄昏时到。每天日落之时,便有一个俊俏的女人,倚着她家的鸡窝,哄着鸡吃食,眼睛却看着苍茫中变得昏黑的昆仑山。鸡是雀盲眼,天黑透了,吃不到食了,女人却忘了把鸡笼门打开,老母鸡们不耐烦地咕咕乱叫……
丁宁又动了侧隐之心:老这样站下去,不知在哪一天突然变成望夫石。
听说龚站长其貌不扬,个子比虎姐矮半头,才到虎姐腿肚子那儿。丁宁百思不得其解,矮半头充其量才到耳朵那儿,怎么能矮到只有一尺多高?就是最严重的呆小病侏儒也不至如此吗!麻处长的夫人笑着告诉她:这是嘴对嘴上头比齐了量……大姑娘就是大姑娘,别看她是妇产科大夫,该不懂还是不懂……丁宁这才红着脸恍然大悟,不觉又替虎姐不平。
戈壁滩上的小草可以抢在几天之内发芽开花打籽,然后又急急忙忙枯萎了。远处的冰峰夏日略显清秀,很快又象留守处的孕妇们一样,丰隆起来。山路又封上了。
因为替换的干部突然生病,龚站长主动要求再坚持一年。又有人说,那个最高的边防站紧靠着昆仑山主峰,那里有神秘的放射性物质,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得了阳萎。有人说虎姐在山下行为不端,龚站长原准备提着枪下来,被领导死拉活拽下了……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人们都按照自己的希望相信某一类传闻。虎姐不再倚窗而待,她那丰盈的面孔象残月一样日渐消损,颜色竟比那些剧吐的孕妇还要憔悴。
丁宁在百忙之中没忘了谈恋爱。书信往来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世界上的距离对热恋中的人们是腐蚀剂或是催化剂。爱情会因此断裂或是变得钢铁般牢固。她急着要离开留守处,这里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虽然这里的常住居民基本上都是女性。对于女军人来讲,找一个内地的丈夫,名正言顺地结婚调走,从此便可以脱离苦海了。这种临时观点并不妨碍丁宁对工作认真负责象任职四年为一期的美国总统。她知道自己来日苦短,愿意尽力在身后留下一座丰碑。
虎姐把鸡杀了。她嫌那鸡不下蛋总抱窝。就是偶尔下一两个蛋,也要在窗台下无休止地歌唱,打扰她睡觉。她端了一碗鸡汤送给丁宁。
鸡腿象粗大枝丫突兀在橙黄色鸡汤之上,女人总是很容易原谅对方的。丁宁想起这只曾立下丰功伟绩的鸡,曾经多么想当真正的母亲,不禁神伤。但久未闻肉味,喝了一口汤,味道极鲜,谈话也就变得融洽起来。
“李小巧病了?”虎姐淡淡地问。她的脸色仍旧不很好。神情却比刚得知丈夫下不了山时安宁。
“是啊。”丁宁点点头,想不出这有什么奇怪。
“啥病哩?”
医生似乎也同银行职员一样,有为病人保守秘密的责任。不过,小巧的痛很普通,没有什么可回避的。
“不过是普通感冒。”
虎姐穷追不舍:“你给开了啥药?”
这似乎有点过分。象是医院科主任大查房。不过一块色白如木板的鸡胸脯肉减轻了她的气愤,含糊答道:“不过是阿斯匹林一包。”
“要是不好呢?”虎祖仍旧不依不烧。
“那就要进一步详细检查了,比如是不是肺炎气管炎……”丁宁不耐烦了。
“知道外面怎么说你们医生吗?头痛感冒,阿斯匹林一包;不行,再来一包;再不行……”虎姐笑着不肯说下去。
“再不行怎样?”丁宁来了兴趣。
“再不行——准备十字镐和圆锹………
谁这么龌龊医生!“告诉我,这是谁说的?”丁宁火了,自己辛辛苦苦站好最后一班岗,竟遭人如此编排!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