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亘古荒原一般的寂静。
高原师留守处原本是建立在亘古荒原之上,昆仑山象一枚巨大的扇贝,斜插在地球之巅,它那绵延数千万里的沙砾,顺势流淌而下,铺设出地球最辽远的戈壁。留守处就在这山与沙漠的交界处,依傍着昆仑山。象一个孱弱的女人,紧偎着即将赴汤蹈火的勇士。
凡有资格设下留守处的部门,都是极艰苦极凶险的所在。为了前方将士能无牵挂地戍边,需要将他们的妇孺辎重找个相对平和的地方安顿起来。
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到了留守处,也就到了高原师。其实大谬不然。这里距师部尚有七天路程。这是前线的后方,又是后方的前线。一天人来人往,鸡飞狗跳。所有的军需供给要从这里转上山,所有的过往人员要在这里将息整顿,车水马龙,混乱不堪,最重要的是这里居住着几百户家属。她们的男人都在山上,每两年集中休假一次。除了这段时间以外,可以说这是一个年轻妇女聚居的寡妇村。
麻处长是这里的主管。对于从山上下来的那些气冲霄汉的弟兄们,他很是诚恐诚惶。高原师是崇尚艰苦的。越是边远困苦的前哨卡,越是气粗胆壮的英豪。呆在留守处,简直象呆在上海呆在巴黎一样,人们在羡慕之余也生出深深的鄙视。
出于这种心理,尽管高原师并不缺钱,留守处的房屋还是修建得十分简陋。墙壁下半截是从昆仑山上自采的石头,半人高以上是单薄的红砖。房檩露着白茬木头,垂挂下来的苇席丝丝缕缕,生柴引火时火苗高窜,不小心竟会燎糊顶棚。房间与房间之间隔音效果极差。
突然,那惊心动魄的响声又轰鸣起来。这一次,那么清晰那么急逼,象一个濒死之人的呼唤。
丁宁先是一阵颤栗,虽然在恐慌之中多少还好奇。紧接着她感觉出自已屋内的某侧墙壁在疾速抖动,黑暗中有些看不见的尘埃落下。
这是靠着虎姐的那面墙。是虎姐在敲墙,而且越敲越急。
“哟!半夜里我听见这屋里有动静,还真来了个耗子扛枪的!”到留守处的第二天大早,丁宁正在门口刷牙,隔壁门一响,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不过二十岁出头,下身穿了条肥大的男式军裤,上衣是件碎花小褂,贴身而小巧,显出极好的身材。乍看之下,象个穿裙子的朝鲜族姑娘。她的肤色极洁净,象包缎子一样细腻而闪光。眼珠黑亮,嘴唇薄而鲜红,满头的黑发被一只黑色发网笼络得丝毫不乱,露出极清朗的前额。
这想必就是虎姐了。丁宁想起“骚情”的评价,不知怎么,竟也觉得有几分贴切。只是,什么叫作“耗子扛枪”?她只知道“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面”之类有关耗子的歇后语,不知这句话该怎样理解。
“你不是个军属(鼠)啊?”虎姐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看出几分蹊跷。
“我是个军人。”丁宁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正色答道。从与麻处长的对话里,女医生已感觉到留守处家属们的地位相当于某种军用物资。。
“你铮的钱,也和那些爷们一样多吗?”虎姐龇着玻璃扣一样的白牙,不相信地问。
“不一样多。我每月要比他们多7毛5分钱的卫生费。”丁宁略带嘲弄地回答。
虎姐却全没察觉到这其中的揶揄之意,自言自语设身处地地说:“女人要是能自个挣钱,就不用指望别人养活了……”
留守处的家属处在完全的被供养状态。这里没有工厂。周围一片荒滩,又不能种菜种粮。唯一能安插女工的场所是军人服务社,麻处长的面皮光滑的婆姨一直在那儿工作,后来又塞进去两个售货员,早已是人比货多了。实事求是地说,留守处的年轻家属是颇有些人才的。高原师的军官别看在军队是芸芸众生,回到农村挑对象时,眼光也十分苛刻(他们在城市是找不到对象的)。自天下大乱以来,军人的地位扶摇直上,种的又是铁杆庄稼,穿的衣服又不花钱,这对农村的女娃们是极大的诱惑。于是,乡下十里八里出名的俊姑娘,便被五大三粗面皮黧黑的边唾连排长们,领到留守处来了。来了以后,才知道,“官太大”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你是叫虎姐吗?”丁宁明知故问。以后是邻居,彼此多个照应,需要从开头就搞好关系。
虎姐不出声地点点头。
“这么说,你有个叫虎子的弟弟了?”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