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1942年间,日军飞机不停地在重庆上空轰炸,曾家岩50号的部分楼房也被炸坏了,母亲与部分工作人员临时搬到了红岩村。为了开展外联工作,母亲每天冒着酷暑从郊区步行数里,先在化龙桥坐马车到上清寺,然后再换乘公交车赶往闹市区。那时,她经常身穿一件简朴而合身的旗袍,随身的手包里放满了来自解放区最新的广播稿副本,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当时南方局可以经常接收到延安的消息和来自抗日前线的战地新闻,母亲和同事们总是即时将有关内容编写翻译成英文,然后编印为若干份材料,并将它们很快分送到外国记者手中。
为了及时将《解放日报》、《新华日报》上发表的重要文章和毛泽东、周恩来等人对局势的讲话翻译成英文,母亲承担了大量的笔译工作,很多重要文章都是她在打字机上翻译成英文的。后来上级专门抽调了两位同志负责编译对外宣传的英文小册子。最初他们出的是油印本,后来改进为铅印。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重庆已成为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各种力量的聚合地。这里设有四十多个国家的外交代表机构,此外还有各种国际性反法西斯组织与十多个中外文化协会。两路口的记者站实际是国民政府为外国记者办的新闻招待所。旧址原有的砖楼成为国民党国际宣传处的办公室,操场上建了一批棚屋式简易房,里面居住着世界各地的新闻工作者,他们来自美、英、法等国各大新闻媒体,左、中、右各派势力都有。这是一批极为活跃的人群。
记者们以俱乐部的形式聚在一起,每天都要交流最新的战时消息和发布当日的重要新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信息抢先发到世界各地。按照外国人起床时间比较晚的习惯,他们的新闻活动大都选择在午后进行。在记者站里可以遇到各方熟人,还能结识新的朋友,母亲的到来和她所发布的最新消息受到了瞩目与欢迎。尤其是她带来的那些已经翻译成英文的印刷品,上面登载的内容引起了外国记者的极大兴趣。
驻重庆的西方记者每天都在跟国民党当局的新闻检查机构展开斗争,他们对国民党当局封锁新闻消息和独家专政的做法极为不满,自然更加关注来自反对党方面的消息与报告。
“宣传出去,争取过来”是抗战期间南方局外事工作的方针。来到山城后,母亲陆续结交了几乎所有驻重庆的外国记者。无论是美联社、法新社还是各国大报刊的记者她都认识,与美国新闻处也时有来往。母亲还与在外国新闻机构中的中国雇员广交朋友,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许多宝贵的信息。后来有些记者时常主动代母亲传递宣传材料,给她以多方支持。
母亲认为,与西方记者打交道就要了解他们在想什么,是如何看待问题的,要做到随时准备与他们打交道。当时美联社的记者是个出名的右翼分子,但母亲并没有疏远他,不理他,而是耐心地向他介绍中共的政策和事实真相,后来这个记者发回的稿子尽管态度不怎么友好,可其中的很多内容仍是引自母亲提供的资料。
记者站也是许多国民党特务经常光顾的地方,他们常混杂在其中盯梢监视进步人士。中统特务更有阴险的一套,他们不但分区搜集情报,还会蓄意制造事端,挑起激化矛盾。每天出入这里随时都会遭到绑架和不测。斗争是严酷的。
母亲临危不惧、忠诚事业的精神和她从事外交的才智赢得了外国记者的钦佩,他们称她是消息非常灵通而又富有吸引力的“中共外交发言人”,一些朋友主动帮助她传送消息。母亲也与许多外国记者和外交官成了朋友,他们也时常在周末去看望她。
哈佛大学终身教授费正清先生1943年以美国国务院文化司对华关系处文官的身份来到重庆。经过美国《时代》杂志记者白修德先生的引见,他见到了母亲。他曾回忆说:
“没几天后,就有一位聪明的富有魅力的名叫龚澎的年轻女子来看我。那时,她刚刚开始走上作为周恩来新闻发布员的辉煌历程(1970年她因病早逝时,已是环球新闻界一个出类拔萃的妇女了)”,“龚澎对那些没有家室之累的、主张采取有力行动的国外记者所产生的魅力,一定程度上出于她那才智超群的性格,另一方面,也因为在这个充斥着随声附和者的趋炎附势者的城市中,她扮演了一名持不同政见者的角色。她是在野党的发言人,而在野党的改良主张暴露了执政党的罪恶。”
母亲答应定期来访并辅导费正清先生学习中文会话。费正清在日记中记录了他在1943年10月25日去曾家岩50号拜访母亲的经历:
“一步一滑地沿街去看望我们那位信奉共产主义的女朋友龚澎。她立即拿出一本政论小册子,里面共产党扮演了痛斥国民党的高贵角色。此书印刷精美,纸张洁白,真是鬼神莫测,他们竟能搞出这么漂亮的小册子,其中一半已经由她译成英文。当递给我这些书时,这位非常令人钦佩的传教士解释道,国民党机关认为她散发了过多的宣传品,正打算在某一天对她进行绑架,因此,她不能过多离开这个庇护所。我向她保证,她的追随者马上就会订出一种护送制度……由于史迪威将军的一位随从武官来接她去吃午饭,我便离开了这位年轻小姐所在的老鼠横行的堡垒。”
1940年底,中共中央在对美籍记者态度的一份文件中指出,为了加强对外宣传,提高我们的外交地位,我们应当主动有计划地提供各种适当的材料,以形成“与英美之间一定程度的外交关系”.
为了打开对外宣传的局面,母亲与各国记者和国际友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她与对方聊天、谈家常,从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而是尽量寻求共同点。母亲总是兴趣盎然地倾听别人的谈话,并且友好地提出一些忠告,她善于接受每个人的独特个性,对意见不同者不抱有成见。记者们与她很谈得来,也因此愿意接近她。这种氛围不知不觉地影响着周围的人们。一位美国记者曾说,他也知道龚澎是为共产党说话的,但她的话不但听来令人信服,日后也能得到时间的考验。也有被反动宣传所蒙蔽的外国记者,常常说些带有侮辱中国人民的语言,母亲对此极为冷静,她采用摆事实讲道理的办法来说服对方。所以外国记者对她都十分敬重、钦佩。
母亲在重庆涉外新闻界中赢得了广泛的欢迎和信任。许多外国记者不愿意到重庆新闻局那里获取资料,却更愿意听取来自解放区的声音。国民党行政院新闻发言人张平群学识渊博,通晓中、英、德几国文字,与周恩来是南开时期的同学。尽管是政治上的对手,但他很敬重母亲,说龚澎很能干,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与记者打交道时非常灵活,能够随机应变处理问题。
母亲对现实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她认为自己还很肤浅,还有很多没有读懂的理论,不能仅仅成为一个宣传家,她经常对自己进行严格的剖析。据《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