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22年,开封城里又一次迎来了友邦辽国的使者,宋廷为使臣举办了盛大的国宴,朝廷勋贵皆出席宴会以示对友邦的重视。在宴会中,辽国使者遍视群人问道:“孰是无地起楼台公?”此言一出,宴会现场顿时冷了下来。辽使问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促成澶渊之盟、前些年又被先帝贬谪到海南的名相寇准。寇准因在开封为官时作风清廉、不治家产,在京城没有自己的宅院,被百姓誉为“无地起楼台公”.
直谏皇帝丝毫不给皇帝面子
北宋端拱二年(989年),宋太宗从地方提拔了一名27岁的年轻人到中央,他就是当时任郓州通判的寇准。这个“老西儿(陕西人)”,在9年前一出现在北宋官场上时,就显出了强烈的个性。
当时,18岁的寇准在参加殿试前,被人提醒把年龄往大里报几岁,原因是宋太宗不喜欢录用太过年轻的人。但寇准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理由是“我刚刚准备要踏上仕途,怎么可以欺骗陛下”.15岁便精习《春秋》的寇准,最终成为太宗钦点的第一批进士。十年间,寇准从一个巴东知县升到了枢密直学士。
超乎异常的晋升速度,使得人们对个中缘由纷纷猜测:有些人更是以寇准形貌轩昂,甚至猜测他与宋太宗有断袖之谊。但事实上,宋太宗处处拿唐太宗自比,而刚正廉明不畏权贵的寇准,正好满足了他的角色扮演梦想,他认为寇准简直就是宋代魏征,直谏皇帝丝毫不给皇帝面子。有一天,寇准在殿中奏事,大胆进谏,直说得宋太宗面红耳赤、拂袖而去。这时,寇准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举动:他拽住宋太宗的衣袖,请他重新落座,直到听自己讲完。
孰料宋太宗不但没有着恼,还在之后大夸寇准:“朕得寇准,犹文皇之得魏征也。”
淳化初年,北宋朝廷处理了两桩受贿案。情节严重的王淮,赃钱以千万计,仅被撤职仗责,不久又恢复了原职;而情节较轻的祖吉,却被处以死刑。这明显不公的判罚,只因王淮是副相王沔的弟弟,而祖吉毫无政治背景,连宋太宗都表示理解。
但寇准决意要为此事出头,他不打算给任何人面子。于是,在一个清朗的早上,宋太宗正与众臣商议旱情之际,寇准朗声道:“旱灾是上天对朝廷刑罚不平的警告。”宋太宗面子立刻挂不住,生气地转入禁中,满朝大臣惴惴不安,只有寇准傲然挺立。
宋太宗默默躲在屏风后,估计自己硬不过寇准,便又转过来问:“朝廷刑罚为何不公?”寇准便将祖吉受贿情节较轻还被处死,而情节严重的王淮却得以官复原职的事实和盘托出。宋太宗不是不知情,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只有再查此案,问责王沔。而寇准因为这件事,又被任命为左谏议大夫,开始直接参与军国大事。
君子小人都不喜欢
倘若只是直谏,寇准断然不会成为北宋官场的一个另类孤臣。太宗之后,寇准一力拥戴的太子继位,是为宋真宗。寇准毫无意外地继续被重用、信任。
因为“澶渊之盟”,寇准步向了仕途的巅峰,但隐忧也随之埋下:他的刚硬,使得自己成了妥协派王钦若等人的死敌。回朝后,王钦若马上向皇帝批评寇准:“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王钦若很知道皇帝的软肋,他说寇准把皇帝当成了孤注一掷的筹码。皇帝深以为然,随即对寇准有了心结。不过“契丹既和,朝廷无事,寇准颇矜其功,虽上亦以此待准极厚。”不久,借助皇帝的心结,王钦若找个事由,终于成功将初次为相的寇准踢出了朝廷。
在贬谪地方时,寇准有一次过生日,宴请宾客时,突然穿出了一件新衣服,那是一种黄色且绣龙的皇帝制服。消息传入京城。皇帝问宰相王旦:“寇准乃反耶?”宰相王旦大惊,立即表示去信呵斥,大事由此化小。
正是这位惜才的王旦宰相,在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6月将寇准带回了中枢,任西府枢密正使。然而,寇准并不是很瞧得起这位晚于他为相的同年,不时给王旦找些麻烦。
寇准对东府送来的文件,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找差错,找到了,并不与东府商量,直接呈报给皇帝,借皇帝来责罚王旦,有意出东府的丑。于是东府的人也有样学样,凡西府送去的文件,他们也找岔子,以报复寇准。
但王旦直接把文书退给了枢密院。当枢密院吏把这件事汇报给寇准时,寇准感到非常惭愧,“王同年大度如此耶!”
王旦为相12年,病重之际,宋真宗让人把王旦抬进宫中,问以后事:“卿万一有不讳,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谁乎?”王旦并不直接回答,仅说:“知臣莫若君。”宋真宗没办法,只好一一点名来问,王旦都不表态。最后,真宗只好请王旦直说:“试以卿意言之。”王旦这才说:“以臣之愚,莫若寇准。”
但宋真宗对寇准的性格并不满意,说:“准性刚褊,卿更思其次。”这时,王旦固执地坚持:“他人,臣不知也。”在皇帝眼里,寇准过于偏执。与其他大臣也屡有冲突。无论君子、小人,都不喜欢他,宋真宗也不愿碰这只烫手山芋。
但毕竟有王旦临死前的推荐,寇准终于找到了机会。天禧三年(1019年),永兴军内有个叫朱能的巡检,勾结内侍周怀政伪造天书。寇准为了迎合热衷此道的宋真宗,上奏云“天书降于乾佑山中”.十来天后,寇准被召回京任职。
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
寇准这回上任,迎来了他此生最强也是最后的对手丁谓。
与寇准一样,丁谓年少即有才名。除了文才,更有政略之才。四川一带曾发生叛乱,中央先后征调的兵马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丁谓受命于危难之际,深入险地,竟然以兵不血刃之势,安抚了叛乱。
寇准拜相这天,丁谓也进入中书省成为参知政事(副宰相)。二人一直关系亲密,但一次中枢会议后,身为内阁成员的寇、丁二人都参加了宴会。宴会间,寇准的胡须上沾了一些饭粒汤水,身旁的丁谓见了,起身上前替他徐徐拂去。但寇准不以为谢,反而板起了脸说:“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两人从此交恶。
寇准因为刚正执法,得罪了刘皇后的娘家人,而刘皇后正是真宗心头至爱。刘皇后想把寇准赶出开封,但真宗却迟迟不表态,寇准的去留问题一时僵持下来。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丁谓有私怨的太监周怀政联络同党,企图发动政变,斩杀丁谓,复相寇准,尊宋真宗为太上皇,拥立皇太子即位。
这件事被客省使杨崇勋出卖。丁谓连夜化装乘牛车到枢密使曹利用那里商量对策。丁谓、曹利用派兵包围了周怀政的住处。周怀政被俘后自杀,丁谓想乘机干脆把寇准置于死地,就诬告寇准参与密谋。寇准虽没被问成死罪,却再次罢相,被逐出京城。
此时,真宗已卧病,不知寇准被贬,问左右为何多日没见寇准,左右臣僚都不敢据实回答。寇准离京那天,大臣们由于害怕丁谓,都不敢去送行。参知政事李迪十分愤懑,公然宣布自己与丁谓不共戴天,甚至持手板击打丁谓。李迪面奏皇帝痛斥丁谓之奸邪,力诉寇准之蒙冤。
但寇准的命运已难挽回,从此一贬再贬,先是道州,再是雷州。天圣元年(1023年),寇准在雷州病倒。此时,他作《病中诗》云:“多病将经年,逢迎故不能。书惟看药录,客只待医僧。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
这年9月,寇准病故于雷州竹榻之上。他年轻时曾写下诗句:“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 一语成谶,雷州的东南门至海岸只有十里远,远离寇准家乡万里。
据《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