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爱情

时间:2014-08-13 08:30来源:北京文学 作者:言子 点击: 载入中...

雨

 

    1934年,张兆和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1934年,沈从文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痴情的男人。


    在1月12日至2月2日的湘西水路上,沈从文坐在船舱里给张兆和写了几十封信,1月16日那天,他就写了6封。一条30年代的沅江,在他从桃源上船那天起,就在给张兆和的情书里如数家珍般展现。那个冬天,沈从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一路慢悠悠坐在船上,看沅江两岸的风景,一路甜蜜地给张兆和写信。他的痴情和多情,像船下清澈的河水,悠悠流向张兆和的梦境。


    那是1934年的沅江,是1934年的湘西。江水流逝了,曾经的风景、人情、乡镇流逝了,唯有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爱情还没有流逝。这些情书,在今天以至将来,就越加弥足珍贵,它不但记录了一段古典爱情,还记录了一条我们现在看不到的河流。


    1934年的冬天,张兆和在北平的寒夜里,可能也听到了沅江上的橹歌,看到了沅江两岸的风景,还有那些成千上万一辈子在江上求生的船夫。这些,沈从文在写情书时,都一一告诉了她。她还在寒夜里看见了那只小船,慢悠悠向着沅江上游漂去,还有船舱里那个在冷风中日夜为她写信的人。


    -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船主的名字叫做“童松柏”,桃源县人。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画的小堤一直向西走,沿河的船虽万万千千,我的船你自然会认识的。这地方狗并不咬人,不必在梦里为狗惊吓。


    看来张兆和跟大多数女人一样,怕狗,沈从文才在信里这样宽慰她。与其说是丈夫,更像一个细腻、缠绵的情人。用文字描述湘西的风景,沈从文还嫌不够,他还带了彩色*蜡笔和照相机,把沿岸迷人的风景描绘出来和信一起寄给张兆和。


    -为了只想同你说话,我便钻进被盖中去,闭着眼睛。你瞧,这小船多好!你听,水声多幽雅!你听,船那么轧轧响着,它在说话!它说:“两个人尽管说笑,不必担心那掌舵人。他的职务在看水,他忙着。”船真轧轧地响着。可是我如今同谁说去?我不高兴!


    -你们为我预备的铺盖,下面太薄了点,上面太硬了点,故我不暖和……


    一个在千里之外,在河流上船舱里,向爱妻故作娇憨的情人。


    -三三,我今天离开你一个礼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来真不快,因为这一礼拜来,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


    一个在相思中煎熬的情人!


    一个为情所苦所累的情人!


    我们今天很难找到这样的情人了,更不要说读这样的情书。


    沈从文毕竟是沈从文。他不是一个只会缠绵、相思的男人,不是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情人。除了相思,他在给张兆和的信里,还写了很多爱情以外的东西。这些情书才有了它不可估量的价值,才得以流传,成为一篇篇美文,才让我们看到了一条美丽的涓涓流淌的河流。


    张兆和在读情书时游历了一次湘西,游历了一次沅江。我们今天读这些情书,也在沈从文的古典爱情里游历了一次湘西和沅江。


    是爱情成就了沈从文湘西行的美文。


    是爱情让沈从文成为一个写河流的大家。


    如果没有爱情,没有张兆和,沈从文可能不会把沅江的景色*、风土人情,以及船夫的艰辛生活那么细致地记录下来。二十多天的行程中,他天天就忙着给张兆和写信,天天就忙着把湘西沿岸的所见所闻告诉她。


    那是一个民不聊生,水路却非常繁华的年代,从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里,我们就可以了解湘西底层人在那个年代的生存状态。


    -我这次坐这小船,说定了15块钱到地。吃白饭则1000文一天,合一角四分,大约7天方可到地,船上共用3人,除掉舵手给另一岸上船主租钱5元外,其余轮派到水手的,至多不过两块钱。即作为两块钱,则每天仅两毛多一点点。像这样大雪天,两毛钱就得要人家从天亮拉到天黑,遇应当下水时便即刻下水,你想,多不公平的事!但这样的船夫在这条河里至少就有30万,全是在能够用力时把力气卖给人,到老了就死掉的。他们的希望只是多吃一碗饭,多吃一片肉,拢岸时得了钱,就拿去花到吊脚楼女人身上去,一回两回,钱用完了,船又应当下行了。


    -三三,在这条河上最多的是歌声,麻阳人好像完全是吃歌声长大的。


    -我赞美我这故乡的河,正因为它同都市相隔绝,一切极朴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态度皆有点原人意味,对于一个作者的教训太好了。我倘若还有什么成就,我常想,教给我思索人生,教给我体验人生,教给我智慧和品德,不是某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是这一条河。


    的确,是故乡的河流养育了沈从文,没有故乡的河流可能就没有沈从文。他的《边城》,这本《湘行散记》,都没有离开故乡的河流,而且是能成为经典得以流传的作品。


    在给张兆和的信里,沈从文多次提到麻阳人的橹歌。满河的橹歌,两岸是青山、翠竹、吊脚楼,该是怎样一个美丽的场面?还有30万的船夫在河上求生存,满河的木船、帆影,晨曦、夕阳、晚霞、月光,干净地洒在河上,该是怎样一个壮观的场面?沈从文还多次写到吊脚楼上的女人,特别是提到了一个名为“后江”的地方,说是住下无数的妓女,很认真地经营她们的业务。他感叹她们求生的艰难,以及种种不幸。一条河流,一条原始、自然的沅江就是这样养育底层的男人女人。它也滋养了沈从文的思想和情感。


    我不知道现在的沅江是不是1934年沈从文在给张兆和的情书里描绘的那条沅江?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水路通往凤凰?我不知道河两岸还有没有吊脚楼?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满河的帆船和橹歌?我只想沿着沈从文曾经走过的水路,走一次湘西,从桃源坐船去凤凰,去看看翠翠划过船的渡口,去感受一下坐在船舱里的悠闲和寂静,体验一下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古典爱情。枕着船舷,静听清澈的河水从船下流过的细碎的声音。


    有些东西是回不来了,比如一条原始、自然的河流,比如古典爱情……


    而沈从文,有一本《边城》,有一本《湘行散记》,有一个张兆和,一生足矣。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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