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老三乘坐的中巴车到达BDN县的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50分了。

    吴老三没有急着下车，小心地把头钻出窗外看了看，觉得有点陌生。于是站起身，对着中巴车卖票的那个白牙齿的老姑娘挤了一下小眼，用高河普通话问道：小妹，这是BDN站吧。

    是的。老姑娘只顾着用手沾着吐沫仔细地清点着怀里的钞票，头也没有抬地喊了一下：到BDN了，大家都下车了--

    吴老三低头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背包的拉链。看见拉链的头尾真真切切幸幸福福地吻在了一起，吴老三就觉得很幸福。就想着这不是拉链的头尾搭在一起这样简单的事情，这是吴老三在幸福地亲吻着还未曾谋面却马上就可以见着的吕晴慧了。想到这里，吴老三就美滋滋地把背包潇洒地横挂在右肩头，昂直了他那略有点歪的脖子大踏步地随着人群出了汽车站。

    眼前这个县城就是吕晴慧生活的地方了--似曾相识的街道的两边林立着一家又一家似曾相识的店铺，有快餐店，有卖五金的，还有卖小烟酒的，十字路口的拐角甚至还有一家规模颇大的HJF连锁超市，全国统一的红字招牌在阳光下灼烧着夏日午后的燥热。路上行走的男女连同他们的话音依旧是似曾相识的，这一切在吴老三的视觉和听觉里都是那样的亲切和自然。

    在此之前，吴老三并没有来过这个陌生的的地方。虽隔了大约有四百多里的路程，但吕晴慧居住的这个县城看上去和吴老三所居的高河镇没有太大的区别，大抵中国的县城都是一个模式吧，这就是中国特色了。

    吴老三和吕晴慧是在网络上认识的，当时说不出是谁先找谁敲的字，总之他们认识了。一年下来，他们先谈天气再谈工作然后不可避免地水到渠成地谈到了相互的家庭和生活，于是吴老三也就知道了吕晴慧的一些基本情况。

    吕晴慧，女，汉族，现年36岁，医学硕士，无党派人士，系BDN县医院妇科医生，离异，独自带一个三岁的女儿生活。（这一小点倒和吴老三大同小异）这些资料吴老三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对于背东西吴老三绝对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他的教书的老父亲当初死活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吴老三读书的时候数理化一窍不通，每次考试从来不超过20分。但要是给他一本厚厚的历史书，他却能在一个星期内倒背如流。（注：吴老三数理化考试的得分基本都是来源于选择判断题，而且还是憋了整堂考试课的时间憋出满头大汗才蒙对的。）这也是吴老先生后来让他家相公吴老三学文的主要原因。

    先得解决落脚的问题--不说把自己收拾一下打扮一下，至少要找个地方先住下，把头上身上的汗擦擦，总不能就这样去见吕晴慧。吕晴慧是医生，是女医生，女医生大多都有洁癖的。想到这里，吴老三的脑子里顿时就浮现了吕晴慧在医院的水龙头下反复不停地冲洗手臂的情景。

    一种找地方立即冲个澡的欲望强烈地占据了吴老三的心头，吴老三就沿着陌生的街道寻找宾馆。

    街头的路口有不少交警执勤，不时有一群群手拿绿色塑料薄板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从吴老三身边走过。这让吴老三猛地想到了今天是六月八日，高考日。吴老三就不禁担心起来。

    果然，进了几家宾馆的大门，不等吴老三开口，服务台的漂亮小姐们都笑容满面地告诉吴老三：先生你好，不好意思，没有客房了。一间也没有了。

    倒。一间也没有了！！

    本来上个星期就答应7岁的儿子今天带他去麦当劳的，但昨晚QQ下线前和吕晴慧的对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吴老三：我想你了，慧慧。

    吕晴慧：想我什么？我可是一个拿刀拿剪子的女人，你不怕？（笑）

    吴老三：就想看看你拿剪刀的样子。看看你拿剪刀的手有多白。（一个坏笑的表情）

    吕晴慧：你不怕就来吧。（一个吻的表情后突然下线）

    不知道吕晴慧怎么就突然下线了，也不知道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在吴老三看来，吕晴慧是同意了自己想去见她的想法。本来也是，两个人路隔得不算远，聊了一年多的时间，什么话也都说了，在网络上也都把彼此当作爱人了，见面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想到这里，吴老三当即决定第二天把儿子送到老妈家，坐大巴直杀BDN.风雨无阻。

    但现在连宾馆都没有的住了，吴老三这才责怪起自己的唐突来。这次来之前是应该给吕晴慧打个招呼的，她要知道自己今天来这里，至少会提醒说最近几天县城学生高考，宾馆酒店都客满，住宿比较困难，这样吴老三也可能会考虑改变日程安排。

    暂时没有宾馆就先走着再说，吴老三告诉自己。

    再拐过一个路口，吴老三发现前面的一座大楼门口挂着一个硕大的警徽。上前一看，牌子上白底黑字地写着几个大字：BDN县公安局，吴老三的心顿时激动起来。

    确切地说，吴老三的心是慌了起来。这并不是因为吴老三犯有前科，也不是因为吴老三怕撞上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吕晴慧的前夫（吕晴慧说过她前夫在公安局网监大队工作），而是因为在吴老三的记忆里，吕晴慧工作的县医院就在公安局往南不足100米！

    这就是说真实的吴老三离真实的吕晴慧越来越近了！近得只有不足100米的距离！！

    从四百里到不足100米，这是怎样的一种突破啊！吴老三突然想起了2005年4月29日15时，共产党总书记胡锦涛和当时的国民党主席连战在人民大会堂的红地毯上相对走来，紧紧握手的那个历史时刻。吴老三甚至清楚地记得，那个取名叫《两岸一小步民族一大步》的照片后来还获得了人民摄影报第14届新闻摄影作品大赛的非突发新闻类单幅金奖。那个中青报的贺延光真厉害--倒！连那个摄影记者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连吴老三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好记性了。

    在县医院的一楼大厅，吴老三在墙壁上的专家栏里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吕晴慧的彩色大照片。照片里的吕晴慧大大的眼睛，细弯的眉毛，小巧的嘴唇上映出浅浅的笑意，看上去比QQ视频上还要漂亮一些。

    吴老三在吕晴慧的照片前转了几个来回，他在考虑着现在是不是该上2楼的妇科去找吕晴慧，这样一个满头大汗，样子有些狼狈的男人去妇科找一个女医生是否合适。

    吴老三越想心越跳得厉害，这是吴老三一直认为的老父亲遗传给自己的最不好的毛病--一逢关键时刻，心脏就不争气，心跳加剧，心率不齐。

    吴老三曾和医生吕晴慧在QQ上探讨过这个问题，但医生吕晴慧说，这个不是毛病，医学上这叫“窦性心律不齐”,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常见于年轻人，通常不必治疗。

    常见于年轻人？！我已经人到中年了啊！！通常？什么叫通常？！万一我吴老三的这个毛病就不通常了怎么办？？！！吴老三曾经这样问过吕晴慧。吕晴慧当时回了一句：就你命大？大不了我陪你死。吴老三听了吕医生的话顿时就感到相当的温暖相当的感动--多么可爱的白衣天使啊！

    吴老三在一楼大厅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他考虑到还是不要这样贸然上楼的好。

    等吧，等到她下班。按照吴老三的推算，吕晴慧今天应该是中班，十八点钟下班的。于是吴老三拿出背包里的最新一期的《散文》，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读了起来。

    书其实是看不进去的，吴老三的目光游走在书中的字里行间，心里却一刻不停地在想着2楼的吕医生：吕晴慧看见我会不会认出我？第一次对眼，她将会是什么表情呢--诧异？惊喜？欢迎？回避？

    等待一个人，时光顿时就变成了一个年迈的小脚老妪，蹒跚不说，还走走停停，让人焦急。

    前面看后面忘地翻完了手中的《散文》，抬起手腕看看表，吴老三终于等到了吕晴慧下班的时间。

    吴老三赶紧冲进卫生间，在镜子前用自来水冲了一把脸，然后用手指做梳子状顺顺头顶本已不多的头发，再调整一下自己略歪的脖子，然后快步走到了一楼大厅的一角，远远地注视着楼梯口上上下下交接班的医生护士们。

    十八点半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基本完成了交接，但吴老三仍然没有寻找到吕晴慧的身影。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吕晴慧的班次？还是医院还有别的楼梯出口？

    吴老三拿出手机，给吕晴慧发了条短信：慧慧，今天上什么班？五分钟过去了，没有回信。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信。

    半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回信。

    吴老三意识到：出问题了。

    吴老三的脑子有点乱了。他拨通了吕晴慧的手机，一句听不懂的英语后面，是一个女性的冷冰冰的中文提示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吴老三真切地感觉到这次的唐突之行可能会以失败而告终了。

    吴老三抓住了身边走过的一个女护士，指着墙上的吕晴慧的照片：请问，这个吕医生今天上什么班？

    女护士稍稍打量了一下吴老三：吕医生今天到后天休婚假，大后天上班。

    婚假？你怎么知道她休婚假？她不是已经离了婚吗？吴老三急了。

    我和她是一个科的我能不知道？离了就不能再结啊？！她现在的老公是我们卫生局的张副局长。女护士白了一眼吴老三，话未说完，已经捧着托盘上楼了。

    吴老三望着墙壁愣在那里，照片上的吕晴慧依旧对他浅浅地笑着，很美。

    吴老三连夜回到了家。

    因为明天要到校上课，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老妈送回来了，一个人张着小嘴巴安静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桌上放着一个苹果，一张纸条：爸爸，出差累吧，苹果洗过了，吃了再睡。

    吴老三鼻子一酸。

    冲了澡，拉开卧室的窗户帘，一阵风急急地迎面吹来，吴老三打了个寒颤，吴老三这才发现窗外已经下起了雨。

    躺在床上，听着敲打在雨棚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吴老三作出了两个决定：一个是明天带儿子去麦当劳。另外一个就是抓紧时间找个女人结婚。

    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