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不知为什么,上学放学,同学们背我,我还比较坦然;可要让人背着上厕所,我就觉得非常难堪。
为了减少在学校上厕所的麻烦,只有控制食物、控制饮水。第一节课是最轻松的,第二节课就隐隐感觉有些压力了。然后是课间操,男生、女生们蜂拥而往,多是结伴而行,而且似乎总有些秘密的话是要到那里去说的。到了第三、第四节课,我有时候就是在受煎熬了。
在学校里,我向往过登上操场中心的水泥台,那是得到褒奖的同学充当旗手的地方,是年终获奖的学生上台展示亮相的地方。我当不了旗手,获奖也没登上去过,只是象征性的坐在台旁的凳子上。我还向往过校长办公室,因为受到校长的召唤,是一件荣光的事,那往往和被委以重任连在一起。我除了学习好,其他事情帮不了校长什么,而且去校长办公室也是要上台阶的。我从没对同学们伙伴们谈及这两个心愿,我想那多少都有一点心里的虚荣。
我还向往的就是能轻松的上厕所,能放下身上的辎重,能和好朋友切切私语,我想那是多么充满风情的话题。
(4)双水碾的美人鱼
小河在这里遇到一个下坡,坡不大,冲下去,停顿了一下,稍稍改变了方向,留下一个水较深、水流趋缓的堰塘,堰塘的上面修有一座碾坊,两个木制的水车日夜被水流催赶着,唱着一首绵长而喑哑的歌。这就是双水碾了。碾坊有着很实用的功能,四乡八里的老乡都要在这里碾米、压面、擀面条。而在我的心目中,双水碾的着名,在于碾坊下的大堰塘。
到盛夏时节,双水碾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什么"栽觅子"呀,什么"狗刨沙"呀,什么"踩假水"呀,花样多得很。我大致知道"栽觅子"就是两手合拢举过头顶往水里钻,"狗刨沙"是手脚乱动在水里扑腾,有点神秘的是走在水面不沉下去的"踩假水".我从没到过双水碾,没见过"栽觅子"什么的,我的知识都来自周围孩子们的描述和我的想象。
双水碾我是去不了的。首先是因为太远了,爬或是拄双拐都难以到达;还有就是我到了也下不了水,去干什么呢?尽管这样,我还是羡慕周围的伙伴们,是什么让他们冒着"罚站"的危险,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好久才气喘吁吁的赶到呢?是什么让他们放学作业也不做,就往双水碾狂奔呢?
隔壁邻居的一对双胞胎女孩儿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也极喜爱双水碾,常常要偷着去游泳。为了安全,这是她们母亲严禁的行为,违反了是要"挨篾块"的,也就是用细竹条抽打。大人没办法时时刻刻守着,只好每天下班回来检查,指甲在她们手臂上轻轻一划,若是皮肤有一条明显的白色痕迹,就证明是下河了,要遭惩罚的。这时候,女孩子们象歌一样多彩而悠扬的哭声传了过来,无疑加重了我对双水碾的向往。
你看双水碾,那水多么美啊,风吹波漾,色彩层层叠叠,天蓝、深蓝,蓝中带绿,绿中透紫。阳光又撒下一把钻石,晶莹、斑斓,跳跃着、闪烁着,晃的人睁不开眼睛。恍惚间,人就融在其中了……我当然看不到双水碾,这些无非是我从童话书中移植来的。
我在水里会怎样?这是我想往双水碾后顺便考虑的问题。在洗澡盆里,仰着,我能够有一点在水里漂浮的感觉,可终究盆太小,身体无法伸展,水又太少,无法体会到"栽觅子"、"狗刨沙"或是"踩假水".
夏季常常缺水,每家门前都放个大木盆,盆里装满了水,那是用来洗衣、洗菜甚至做饭的。正午的太阳把那小小的水面照射得波光粼粼,大人在午睡,孩子们的喧闹早已消融在双水碾清凉的诱惑中了,只有那棵枝干淌着金黄色树脂的桃树上潜伏的知了一阵一阵地聒噪着,不知道是一只还是两只。我坐在木盆边,两只手叉开把住盆沿,把脸渐渐贴近水面,水的清凉已经进入我的鼻息了,水面倒影的光斑在我的脸颊上跳动,本不想污染这清澈的水啊,可在这一刻什么也不顾了,深深吸口气,把脸完全埋在水里。在水里原来是可以睁开眼睛的,我看到了阳光在耳边游动、舞蹈,当我忍不住轻轻一呼气,一串串珍珠一样的水泡就升腾起来,恍惚中,我还看到了美人鱼,听到了美人鱼的歌声。
建军和志春们又在我面前演义他们的绝技时,我问他们:你们栽觅子的时候,在水下看到阳光了吗?看到美人鱼了吗?听到美人鱼唱歌了吗?
他们不知道我在问什么,说:你又没去过双水碾,你怎么知道双水碾有鱼?
我神秘地笑了:是安徒生告诉我的。
(5)我让哥哥姐姐很少的甜变淡了
有时候我想,当时父母亲完全是有理由放弃我的,我并不是他们的唯一,还有健康的姐姐和哥哥,而我的父母亲为了一家人的吃饭穿衣,有多少神要劳,有多少事要做,他们哪有那么多工夫耗在我身上啊。
或者,甚至父亲母亲也不用抛弃我,只是把我放在那儿,饿不着,冻不着,当然也死不了。那么,我的天空就是后窗户上那一块吧,阴天是灰的,晴天是蓝的,风雨再大,刮不进几丝雨滴,阳光明媚,也只有一缕能照到脸上。苍蝇来访时,留下一阵嗡嗡声,是那么动听;微风没有形,鸟的翅膀就是最美丽最奢侈的图画了……
队上和我差不多同时染病的有一个孩子,因为家里拖累太重,没怎么治病,平时甚至连门都难得出,后来也就没有读书。虽然如今仍然活着,可是除了还能吃饭表示还活着就没什么了。
我知道,那也是我的一个影子。
父亲的工作,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到外面看病,只有母亲带我去。可在家,每天父亲下班回到家,吃过晚饭,就背上我出去转。
父亲爱背我出去逛,可这野外地质队在山沟里,也没什么地方好玩的,父亲就背着我往人堆里扎。操场上看一会儿打篮球,又到大字报栏看漫画,那是六七、六八年,大字报真是热闹。儿子的聪慧,是父亲心底的一丝慰藉。父亲四六年在江苏老家当的兵,肚子里那点文化是在部队扫盲班学的。父亲没有更多的书本知识传给儿子,但他知道,儿子不能走路,不能站立,但绝不能只有地面上一寸长的目光啊!不能像牲口一样四肢匍匐活一生一世啊!
每天下班,吃过晚饭,父亲就背着我出门了,把遇到的每个熟人介绍给我,把遇到的每棵草、每株树介绍给我。然后父亲说,远方是山,山外的世界可大了……
父母亲教导姐姐哥哥们什么都让着我,一是因为我小,最主要还是因为我的病。父亲对他们说:吃的玩的都要让着弟弟,你们好胳膊好腿什么吃不着、什么玩不着。
因为我的病四处求医,家里的经济非常拮据,不要说孩子的零食了,一日三餐能吃饱就不错了。奶奶用汤勺在火上炒一把黄豆,乘热加一点白糖,香脆的黄豆和糖液凝在一起,十分可口。哥哥姐姐们是得不到吃的,那是奶奶为我专门预备的。到我嘴馋了,就对奶奶喊:奶奶,我要那个!也不明说。奶奶当然是知道的,就从秘密的地方把糖豆拿出来给我享用。赶场天母亲买回几根甘蔗,拿出一根来大家吃,其余的全部给我留下。到我吃的时候,又啃不动甘蔗的节,就让哥哥姐姐们帮忙,谁帮忙谁就能尝一下甜味,我的选择就带有垂青的味道了。姐姐上山捡柴给我带回一把泡儿,我让姐姐帮我;大哥给我削了把木头枪,还用写字的墨汁给涂黑了,我让大哥帮我;小哥没给我什么,而且我吃糖豆的时候,他也伸手向奶奶要,不过奶奶没给,不让他帮我……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