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辈子没有穿过西装。
春秋天,他穿浅灰色的中山装;夏天,他穿短袖衬衣;冬天,他穿深蓝色或黑色的中山装。这些衣服,都是母亲在村子里的裁缝店里,让人家量身定做的。
父亲说:“西装有什么好?冬天坦胸露怀,一点儿也不暖和。下地干活儿也挺碍事,洗啊,熨啊,不是给咱农村人穿的。”
父亲出生于1943年,做过小学教师,当过木匠,搞过建筑工程,也走南闯北了几十年。至于他对西装的偏见,我觉得大可不必。
53岁那年,正在外地忙碌的父亲带病回到了家里。他这一病,就没有好起来,整个下肢完全瘫痪了。医院确诊的名字叫“多发性骨髓瘤”。医生告诉我们,这种病是一种绝症,治不好。
在父亲病重在床的日子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好起来。
“我看西装也挺好看!你看你振兴伯都穿西装了……”被病痛折磨得少言寡语的父亲,在一天晚上,突然对守在床前的母亲、姐姐和我饶有兴趣地说起话来。
“等你好了也给你做一套!”看见父亲有了精神,姐姐急忙答话。
“再买一条领带,我会打!”我继续着姐姐的话。
“是啊,我还没有穿过西装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看?”父亲有些忧虑,“别人穿好看,我穿就不一定吧!”
“一定好看!”我们几乎异口同声。
“那我的病什么时候好?都一年了,我怕是不会好了。”
“医生说养养就好了……”母亲给着父亲答案。
“都是哄我!这话你说几百遍了。”父亲的脸色难看起来,对母亲的话很是反感。
母亲默默无语了。父亲有病后,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父亲一发火,她就不再说话,也不计较。很多时候躲在另外的屋子里悄悄叹息和掉眼泪。
“病好了就给你做,不行的话,咱做两套,替换着穿。”姐姐安慰起父亲。
从这以后,父亲隔三差五就会说起他的西装来,好像小孩子盼望着过年可以穿新衣服一样。
父亲走得很突然。有一天刚吃过早饭,他就离开我们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姐姐哭着去给父亲买“寿衣”。母亲叮嘱着:“如果有卖西装的,最好买西装。你爸一辈子也没穿过西装……”
姐姐去了很久才回来。随行的姑姑说:“跑了好几家商店才买到西装。人家说,现在还不到换季的时候。”
农历八月初三,天还热着呢。
在堂兄堂弟的帮助下,我和哥哥给父亲穿上了西装。当我拿起领带,准备给父亲打结时,颇懂礼仪的执客拉住了我:“孩儿啊,不能打结,你不能让你爸带着‘结’走啊!”
那条领带,我只好简单地绕过来,搭在父亲胸前。
转眼间,父亲去世已经十多年了。西装也成了我的平时衣着,只是我很少打领带。因为,每一次拿起领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给父亲打领带的那一幕:除了没有给父亲打好领带,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