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北京人,退休前曾是中学的语文老师。当年爱好体育运动,是师大附中足球队的,还险些成为中国第一代跳伞运动员。
正在首都博物馆展出的《粉墨留痕——岳春生节目单收藏展》是一个相当不起眼而又特殊的展览,不论你是不是一个舞台艺术的爱好者,走进这个展览,那些老旧的节目单、熟悉和不熟悉的剧目和艺术家,就像一帧帧历史画面,勾起观者沉淀在心底里的美好记忆。
这些节目单相当有讲究,全都是首轮的首场演出时购买的,对于收藏者是一份亲历的记忆和纪念;对于剧院、节目和艺术家而言,是一份难得的历史;而论及这个展览的观众,则是借助一位七旬老人近60年的收藏和他的眼睛,了解、审视着北京舞台近60年的沧海桑田。这个展览是岳老先生从上世纪60年代起积攒下的近3000份各类节目单中精选出的,共200多件,堪称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都舞台艺术的微观史。
走进岳老先生在北新桥的家中,拥挤的客厅兼书房被一摞摞书籍和材料占得满满的。岳老先生是北京171中学的语文教师,一生不碰烟酒茶,但酷爱舞台艺术,几十年从不间断,工资收入全都花在买演出票和收藏节目单上了。
自幼长在南城耳濡目染
岳老先生的父亲喜爱听河北梆子,母亲喜爱听京戏,他认为正是家庭熏陶,使得他从小就喜欢看各类文化演出。“小时候,我家住在宣武门香炉营四条,侯宝林大师住在二条,我家附近还有河北梆子团,很多京剧名角都住在那一带,耳濡目染,到了七八岁就开始看戏了。那时候宣武门有‘小市’就在城墙脚下,‘小市’上有戏棚子,都是用席子围起来的,非常简易,小孩子就从缝里偷偷钻进去。还记得都是折子戏,《千里送京娘》、《小放牛》、《珍珠衫》一类的,大多是两个人一台戏。”
岳老先生的童年就是在“小市”的戏棚子和胡同里的各种小演出中度过的,“老北京的胡同里经常有各种演出,挑着挑子出来表演的傀儡戏,有一出看一出。耍狗熊的、耍杂技的、吞铁球的,耍白耗子的,都特别有意思,不管演什么都追着看,反正不要钱。再大点儿,庆乐戏院卖票的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看戏就是点头票,但只能坐最差的位子。”岳老先生还记得当年的戏码有《牛郎织女》、《封神榜》、《哪吒》、《姜子牙与哪吒》,“那时候的舞台机关布景追求逼真和神奇,托塔李天王把手中的宝塔向空中一抛就变成一个硕大的真塔,到现在我都还觉得很神奇……上学以后,上世纪50年代看人艺的戏,当然还有老天桥的相声、评书、杂技、摔跤、戏法儿、拉洋片无所不看,还有电影……”交响乐也爱听,老先生记得当年李德伦带领中央乐团在中山音乐堂举办著名的“星期音乐会”普及交响乐,“演奏《梁祝》的小提琴手是俞丽拿。”
五百节目单收藏捐首博
岳老先生的节目单收藏与众不同,首先是年代跨度大,其次是舞台艺术品中无所不包,戏曲、京剧、话剧、音乐、舞蹈、曲艺、杂技、木偶戏、民谣、现代舞、流行音乐乃至先锋艺术,只要是舞台艺术都会涉猎。岳老先生有个习惯,要看演出就必须买节目单,“进剧院第一件事就是去买节目单,有些重要演出买一份还不够。”近60年来收藏近3000件,其中70%是看演出时买的,30%是从潘家园、报国寺淘换来的和从剧团的博物馆、资料室求来的。岳老先生说,这一次的《粉墨留痕》是从近3000件节目单中精选的200多件,展览结束后,还将再选出300件,与展出的200件一同捐献给首都博物馆。
“这个展览最大的看点不在节目单本身,而在每一张节目单下面的解说词。”岳老先生说,所有的展品解说词都是他亲自整理写出来的,“展品的选择标准是,精选出新中国成立以来北京舞台上每年的三台演出,必须是当年标志性、高水准、品相非常好的节目单。为此,我狂补了30多本相关书籍,每个标点、时间还有提法都必须做到精确严谨,虽然只是两百条一百字的说明,却是从十万字中捞出来的,甘苦自知啊!”
“智取”节目单方法多
收藏家必须具备极好的嗅觉,尤其是具有文化事件历史意义的演出绝不可轻易放过。而对于有的演出没有节目单卖,岳老先生也有办法,一次在北展剧场上演《延安记忆》,岳老先生坐在了记者席,自然不会落空。还有一次天津曲艺团在民族宫大剧院演出,他等到演出结束,顺手把门前的海报揭走了。
岳老先生的家就在方家胡同46号院附近,那里所有的演出他都去看,“有一次发现‘热力猫’的海报是手绘的,这可是难得一遇,看左右没人,赶紧揭下摇摇晃晃的那一张,我这个70岁的老人干这个,别人看着肯定是够滑稽的。”至于在报国寺和潘家园淘换,那可需要技巧了,岳老先生经常出没在这些地方,看到有价值的必须不动声色,有时候为了一张节目单,要“花几千块钱把百十张一块儿‘大包圆儿’。绝不能让他知道哪张最有价值!”
勤写演出评论以理服人
爱戏而且懂戏,是岳老先生一生的执著所致,看完演出回家,连夜写感受、写评论已经成为习惯,“有时候是边看边写,没有纸就写在节目单上,有时节目单都不够写的……”岳老先生看过当年老版的《蔡文姬》,去年新版《蔡文姬》他又去看了,濮存昕主演,苏民导演,唐烨做助理导演,“看完演出当晚,我就给苏民写了一封信,对新版与老版之间的不同以及新版在台词、灯光、调度、音响、剧情等方方面面谈了我的感想。我认为在最后曹操那段大段独白的时候,蔡文姬坐在后面听的安排不合礼数,而且长幼不分。我把这封信放在人艺传达室,结果隔天唐烨就打来电话,我们聊了半个多小时的戏剧和人艺的风格,唐烨告诉我,苏民看了信,当晚的演出就改了戏。苏民导演说我不仅爱看戏,而且懂戏。希望能够多听我这样的懂戏人的意见。
交老北京朋友先喝豆汁
岳老先生看的演出多,所以当演员的朋友也特多。60多年听过的相声超过3000段,家里收集的相声音像资料超过2000多盘,而单单李金斗的相声他现场就听过200多场,听完还要写文章写感受,李金斗对岳老先生也是格外敬重。当年冯福生演台湾在大陆的第一出话剧《红鼻子》时,“我们一起在街边小摊喝豆汁。边喝豆汁边聊戏,他是大演员,但在台下,人又谦和又亲切。人艺的韩善续也是天桥长大的,我们也经常在一起喝豆汁、聊戏。我交朋友,如果是老北京人,就要先看他喝不喝豆汁。那年,韩善续在《雷雨》里演鲁贵,他破例请我到后台看他的演出,那真是一次别样的感受,至今难忘。”岳老先生跟老艺术家周正的交往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年夏天,他来家里做客,没有东西招待,就从架上剪一串葡萄,边吃边聊。”
■采访手记
节目单留存京城舞台粉墨痕
我曾在首博工作14年,深知博物馆和民间收藏之间的区别和相辅相成。对于博物馆来讲,它的收藏有一个相当庞大的专业学术支撑,以确保收藏品的真实、准确和科学性;而对于个体的民间收藏家来讲,则需要凭借个人的兴趣、爱好、学识以及一生坚持不懈的积累,如果仅仅以功利心想要一蹴而就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像节目单这样收藏界的“冷门”上,要想做到像岳老先生这样的程度并能得到博物馆的认可和收藏,为博物馆的收藏“盲区”补缺的例子是非常稀少的。
我曾经是古典音乐的发烧友,当年每一场心仪的演出节目单和门票都会精心收藏,但是自从做了专门跑文化演出的记者,多如牛毛且艺术质量参差不齐的演出,让我渐渐失去对节目单收藏的兴趣,当着岳老先生的面,我真的羞愧说出我的大多数节目单来得容易去得也快,我甚至会替外地的发烧友朋友留下有收藏价值的节目单。但是我特别能够理解岳老先生收藏节目单的那份心。
在我的印象中,收藏节目单的人大多都是术业有所专攻,仅仅对着自己喜爱的一两门收藏。像岳老先生这样广泛收藏且达到博物馆收藏级别的,仅此一人。个人收藏是一回事,但要真正在博物馆办专题展览,通过200件节目单,能够说清楚北京近60年舞台历史脉络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它就像是历史上的野史、笔记和今天时髦的“口述历史”,用个人的眼光来看待一段历史,虽然不一定具备“权威性”、“专业性”和全面性,但即便是“权威”和“专业”们,也未必能像岳老先生这样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岳老先生的这些藏品入藏首博,成就了一段北京舞台60年的“官史”,未来,人们将会依据这个每年三个代表性的演出的节目单,来回看这段北京舞台史。由点及面,人们还能够透过这些藏品以及岳老先生那些精练的说明文字,审视时代的变迁以及时代大背景下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