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学人中有三个著名的“疯子”,一个是被黄兴称之为“章疯子”的章太炎,一个是刘师培,还有一个就是被称作“黄疯子”的黄侃。
章门“天王”
黄侃素有章门第一高足之称。
1903年,18岁的黄侃以优异成绩考入武汉文普通学堂,这所学校是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新式中学。因父亲与张之洞有旧,1905年,黄侃被官派至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1906年,章太炎流亡日本,担任《民报》总编辑。黄侃就是在这个时期认识章太炎并投身章门的。
关于黄侃与章太炎的相识,有不同的版本,比较可信的一种说法是,一次黄侃随众人往章处拜谒,看到章在墙上用大字写着东汉戴良的四句话:“我若仲尼出东鲁,大禹长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黄觉得章为人太狂,恐难接近,萌生退意。后章在报上看到黄的文章,惊为奇才,投书约见,二人遂得以相识。
两人相识后不久,因生母病危,黄侃拟归国侍亲,章太炎对黄侃说:“务学莫如务求师。回顾国内,能为君师者少,君乡人杨惺吾(守敬)治舆地非不精,察君意似不欲务此。瑞安孙仲容(诒让)先生尚在,君归可往见之。”见黄侃并未首肯,章太炎接着说,“君如不即归,必欲得师,如仆亦可。”黄侃当即叩拜,遂对章太炎执弟子礼,从此受业于章氏,学业精进。章太炎对黄的学识十分激赏:“恒言学问进益之速,如日行千里,今汝殆一日万里也。”
1914年2月,章太炎从日本回国后因反对袁世凯称帝,遭到软禁,先囚于北京本司胡同,后又被软禁于东城钱粮胡同。此时黄侃正接受北大之聘来京担任教授之职,辗转打听到章氏下落,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探视。见章寂寞一人,主动要求留下来伴宿,同时请他讲文学史。此时一般人避之惟恐不及,黄却主动前来做伴问学,章深为感动。一连数月,黄早出晚归,白天外出教书,晚上则师生秉烛谈学。
黄侃虽师从章太炎,但并不拘泥,他认为:“治学第一当恪守师承,第二当博综广揽。”黄侃有一句经典名言:五十之前不著书。这句话半个世纪后还在武汉大学校园中广为流传,成为他治学严谨的证明。
神童、革命家
黄侃,祖籍湖北蕲州,1886年4月3日生于四川成都浙江会馆。名侃,字季刚,晚年自称量守居士。父黄云鹄,字翔云,进士出身,曾做过四川盐茶道、成都知府,后官至四川按察使,为清二品大员和著名学者,一生著述繁多。黄父一生为官清廉,人称黄青天。黄侃系庶出,其生母周氏原是黄家女仆,后被收为副室。黄云鹄67岁时才生下黄侃,所以对这个小儿子视若掌上明珠。3岁就开始发蒙,教他背唐诗宋词。4岁便延师教读四书。黄侃从小聪颖好学,显示出过人的才气。10岁时,黄侃已读完四书五经。
1903年,黄侃以优异成绩考入武汉文普通学堂。在孙中山等人影响下,此时的武汉已成为一个思想重镇,《湖北学生界》和《汉声》杂志,成了宣传进步思想、反抗清朝统治的重要阵地,文普通学堂则聚集了董必武、宋教仁、田桐等一批思想进步的热血青年。近朱者赤,黄侃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很快成为学生活动的积极分子,后终因参加反清的革命活动被学校开除。张之洞念他是故人之子,又是个难得的人才,便派他公费去日本留学。在日本期间,黄侃加入了中国同盟会。1910年,在湖北革命党人邀请下,黄侃回到老家蕲春组织孝义会,发表演说,鼓动革命,响应者达万人。因系名门之后,又善演讲,大家推他为首,称他为黄十公子,俨然一名年轻的革命活动家。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黄侃与黄兴等人会于武昌,并参加军政府工作。武昌首义失败后,黄侃返蕲春老家组织“崇汉会”义兵,人数达二三千人,拟从背后袭击冯国璋,解武汉之围。因乡绅告密,黄侃被迫再次出走。1912年1月8日,南京临时参议院成立,黄侃当选为参议员。同年,黄侃出任上海《民声日报》总编辑,边办报边研究小学、经史等。
乖僻性格
黄侃学问既大且博,经、史、子、集几乎无所不通,尤其在音韵、文字和训诂方面学问精深,他在段玉裁十七部和章氏古音二十三部的基础上,第一次提出古韵二十八部、古声十九纽之说,并得到广泛认可。
黄侃学问大,脾气也大,这一点很为时人诟病。周作人谈到这位大师兄时,也颇有微词:“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乖僻,和他的学问成正比例,说起有些事情来,着实令人不能恭维。”
黄侃属于守旧派,向来看不惯胡适等一批新派人物的做法,一有机会便冷嘲热讽。一次黄侃当面责难胡适:“你口口声声要推广白话文,为什么偏叫胡适?而不是叫往哪里去?”胡适十分尴尬。
以常人观点看,黄侃有些做法简直难以理喻。在北大执教时,黄侃曾借住在吴承仕家,二人既是章门弟子,又是朋友。黄侃恃才傲物,在课堂上经常放言无忌,一次被女生告到系主任吴承仕那里。吴知道黄的脾气,委婉地请他注意,一言不合,两人便闹翻了。不幸的是,这年七月,黄侃在北大读书的长子念华突然病逝,念华年仅19,“性行和厚,能读父书”,黄侃闻讯后悲痛欲绝,“思避地以杀其悲”(黄焯语)。也许因为悲伤过度,黄从吴宅搬走时,不仅不付房租,还在白色墙壁上用毛笔写满了许多带鬼字旁的大字,画了许多黑色叉叉,并在房梁上写下“天下第一凶宅”几个大字。吴向他索要房租时,他不仅拒不支付,还理直气壮地说,再要房租,须还我儿来!吴只得作罢。
1929年冬,黄侃的老同学居正因参加反蒋活动被捕入狱,软禁于南京汤山。因担心受牵连,许多朋友都借故躲开了,只有黄侃经常携儿子去探望他。后来居正获释,当上了司法部长,黄侃反而避之不见,倒是居正经常到黄家探望。一天,居正不解地说,你怎么不来我家了?黄侃说,朋友落难应该帮助,朋友得势,何必相求。(事见《黄侃传》)
黄侃脾气坏,自视高,自然得罪不少人,但惟独对恩师章太炎执礼甚恭,汪辟疆说他“二十余年间执弟子礼始终甚谨。”“‘于并世老宿多讥弹’,惟于太炎先生,则始终服膺无间。有议及章先生者,先生心盛气争之,犹古道也。” 章太炎也称他虽“性虽■异,其为学一依师法,不敢失尺寸。” 黄侃平时爱写诗,经常请章审阅,黄侃对章的字纸都特别珍视,每获得章信,便裱起来珍藏。章知道黄有此爱好,有时还特地为黄写几幅字,写几首诗,黄每有所获便如获至宝。1929年1月12日,章太炎六十大寿。当时章住上海,为祝贺老师生日,黄侃特地提前几天赶往上海做准备,可见其至诚之心。
别具一格育英才
黄侃特立独行的性格也体现在教学方法和选拔弟子上。当年杨伯峻在北大求学时,向叔叔杨树达请教如何学到真经。杨树达对他说,要想学到真学问,一定要拜师,还指名要他拜黄侃。并对他说,要拜黄侃为师,一定要用红纸包上十块大洋作为拜师礼,而且要当面给他叩头。受到新思潮影响的杨伯峻实在不习惯这种老派做法,显得犹豫不决。叔叔便教训他,过去拜师都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诚心,否则谁愿意把自己十年苦读学到的真学问教给你?后来杨伯峻照叔叔教的做了,黄侃果然十分高兴,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门生了。
据当时的北大学生冯友兰回忆,黄侃“在堂上讲书,讲到一个要紧的地方,就说,这里有个秘密,专靠北大这几百块钱的薪水,我还不能讲,你们要我讲,得另外请我吃饭。”
“老师不是迂夫子,而是思想活泼、富于生活情趣的人。他喜欢游山玩水,喝酒打牌,吟诗作字,但是有一条,无论怎样玩,他对自己规定每天应做的功课是要做完的……” 弟子程千帆这番话可谓知人善论。1935年10月5日,黄侃因饮酒过度,胃血管破裂,经抢救无效于8日去世。就在去世前一天,虽吐血不止,黄仍抱病点毕《唐文粹补编》,并披阅《桐江集》五册。章太炎听到噩耗后,恸哭不已,连呼:“这是老天丧我也!这是老天丧我也!”
黄侃去世时年仅五十,虽未出版任何著作,却成为海内外公认的国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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