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李先生,早在一九四八年。当时刚开始接触新文学,在寄寓的公司,常从《南明晚报》副刊、贵州版《中央日报》副刊的文艺信息看到他的名字,他办的《离骚》杂志里面有诗歌、散文和外国作品译文,读起来似懂非懂,特别有诱惑力。因此,对“青年诗人李麦宁”这个称号连同这个别致的姓名,都令人羡慕。不久新中国成立,新事物接踵而至,应接不暇,旧时报刊扫地以尽,也就迅速淡忘。但《离骚》杂志和李麦宁其人,仍会不时浮过脑海。一九九七年,偶然得知他在清镇教书,就托人致候,并获赠他旧作打印本。同年,《贵州新文学大系》出版,在《现代文学卷》里见到他的三首诗,如与故人邂逅,很是亲切。读了这本诗选,不觉感慨系之:贵州新诗创作,四十年代已臻于成熟,在全国毫无逊色;而五十年代戛然而止,再从幼稚的“小放牛”体学步。此卷作者,后来几乎全部绝迹于文坛,不知所之。进而一想,贵州并非孤例,全国何尝不是一样。次年,开始与李先生在电话里互通音问,后来李先生偕夫人张灵珠老师下访,在舍间第一次见面。谈起来,我二姐明坤上程万中学时,李先生正是她的英文老师,并且到安顺做家访,去过我家。后来,李先生应贵阳市文联《艺文四季》杂志之约,给了几篇稿。老友刘学洙兄读了,发现李先生与他谊属世交,于是我们与几位年轻朋友一起去清镇拜访,他俩谈起种种旧事,如合符节。大家都希望李先生写回忆录,其实他已写出一大摞堆在桌上了。这次拜访回来,学洙、应国和我都写了文章发表,让五零后的几代读者,知道有这位前辈。他的回忆录《往事》,二零零八年打印成册。收读后见内容十分详尽,除了几十篇忆往短文,还收入族谱简述、亲属信函、他人评介等方面的文字。光凭收藏保存这些资料,就足以见出他的心细如发、巨细无遗。
李先生一九二二年生于北京。父亲李立成是贵州开阳县人,光绪优贡,官派留日,民国后为北大、女师大教授。一九三六年,李先生随父亲回贵州为生母修治墓庐,因工程受雨天延误,滞留贵阳,寄读于达德学校。工程甫毕,恰遇“七七”事变爆发,北方局势陡变,老先生担忧北京家小,匆匆将儿子托付给贵阳亲友,只身北返,从此父子永诀。一九三九年一、二月份,贵阳山城迭遭日机空袭,损失惨烈。居民纷纷逃往乡下躲避,他无枝可依,以沦陷区学生身份,由“战区流亡学生处”分配到湖南蓝田师范就读。一九四零年毕业,考入迁至辰溪的湖南大学文学院。他的第一批习作,就发表在湖大校刊上。一九四三年冬,湘西危急,学校奉命疏散,他与一帮同学,辗转逃到桂林。这一时期的桂林,聚集了大批著名文化人,报刊、出版、歌咏、戏剧活动十分活跃,号称大后方的“文化城”。他在此与胞兄李白凤意外邂逅。李白凤先生早年是现代派名诗人,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古文字学者。我上中学时就读过他的诗。通过哥哥,李先生获得一个临时教职,又认识了许多著名作家艺术家,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不久,桂林又要撤退,弟兄挥泪作别。白凤先生去阳朔,麦宁先生则经柳州入黔,到独山暂时栖身。途中亲历了伤亡千余人的苏桥撞车惨案,在河池翻车受伤,九死一生。但随即又因日寇逼近独山而仓皇出走,随着黔桂公路上数十万难民的滚滚洪流,跋涉五十六天,走到贵阳。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苦难历程”,一路上难民们啼饥号寒、妇孺毙于道旁的惨状,令他怵目惊心。到贵阳后,陆续结识了几位同样经历、同样感受的诗友,乃与姚散生、洪青白合作,创作了反映湘桂大撤退惨状的长诗《人流三千里》,展示中国人民的苦难,控诉日本侵华的罪恶。但这样的作品,居然被当局的报刊审查机构没收,原稿从此佚失。当时的贵阳山城,内迁机构很多,人才济济,救亡图存的文化氛围很浓。本土作者群也全身心投入其中,十分活跃。青年李麦宁教书为业,课余写诗,在各种报刊上发表。杜应国评他的诗:“忧愤难抑,怒火贲张,充满了那个时代的流行色:战争和苦难,复仇与血泪,生者与逝者,痛苦与哀愁……”《贵州新文学大系•现代文学卷》述评者认为:“李麦宁的诗善于表现人们关注的重大政治问题。……还善于抒写自己的内心世界。”不少诗“写得清丽、隽永……在句子的锤炼上下了不少功夫,读起来使人感到寓意较深,诗味较浓。”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