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那壶是一条龙盘曲而成,龙口是壶嘴儿,龙尾是壶把,奇的是那龙每天都变一个姿势盘卧。有人说那龙口内有一颗宝珠,水一冲,上下碰撞有金石之响,而那珠,每年吐出一颗,重生一颗。还有人说,那壶并没有什么花样,之所以叫龙壶是因为那是三爷祖上告老时皇上所赐。种种传闻,不一而足。
那壶是三爷的传家之宝,决不轻易示人。本县县令曾亲造其庐欲求一观,三爷坚辞不与,他不卑不亢地说:“寒舍不是茶店。”县令大为赞赏。
三爷十七岁那年以童试头名中秀才,县令荐他去就乡试,三爷以“学生之志不在庙堂”婉拒,后终身不进科场。他设帐开蒙,躬耕自食,陋室之中,粗茶淡饭,友风而子雨。
数十年后,河岳清明,国泰民安,三爷老矣。一切都在老去,不老的只有传说中的那把龙壶。
传说有如一窖陈醪,年愈久愈香愈酽。
某夜四更,三爷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披衣而起。室内有数人持刀而立。
领头大汉一抱拳:“窦二冒犯。”窦氏响马,河间府一带无人不晓。三爷轻蔑地一笑:“鸡鸣狗盗之徒耳。”他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衫,说:“可惜我一介寒儒,身无长物,有劳壮士枉顾。”大汉:“俺要你的宝壶。”三爷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也不作争辩,心里早存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他只想在闭眼之前再试试那把神奇的壶。三爷从壁橱里把壶拿出,放在桌上。众人一看,不过是一把普通不过的紫砂壶,纷纷摇头。三爷一笑:“我的宝,在阁下未必是宝。”大汉把刀往桌上一放:“你敢唬俺?”三爷道:“壮士稍坐,待老朽奉茶。”说罢去灶间温水,片刻水沸,冲茶。三爷取出两个紫砂茶碗,平心静气斟上两碗,众皆静立,无一向前。三爷将碗递与大汉:“壮汉请看。”大汉低头俯视,大惊,三爷的碗底隐隐有物晃动,待看清了,分明是两条乌龙游弋,而自己碗中仅清茶而已。大汉不解,三爷将大汉的茶倒掉,复又斟上,“壮士再看。”这时那碗底已然有二龙在动。大汉拱手道:“先生指教。”三爷淡淡地说:“一念着处,神明自知,怀仁则龙显,不义则龙潜,紫砂非宝,仁义为宝也。”大汉汗流浃背,一躬到底,道声“得罪”,率众呼啸而去。
数日之后,有人给三爷送上黄金十两,说大汉已率众归顺朝廷,不日将远征黑龙江,请三爷赐墨宝以勉励。三爷欣然命笔,写下了一生中唯一的一幅字。他对来人说:“转告壮士,凯旋之日老朽劳他斟茶。”然而王师奏凯还朝时,大汉没有回来。三爷北面为大汉敬了三杯清茶,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
据载,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6年),清军与沙俄战于雅克萨,大汉身先士卒,手刃数贼后壮烈殉国。
大汉姓窦,江湖人称窦尔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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