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两座山，像是两只乳房。飞流直下的银色瀑布，流在干枯的地里，形成一湾小溪，有点像奶水……两个村子里的人，为了谁能多占一点水源，打过很多次架，人们说：“大山的一对乳房，养不活两村的人！除非像奶妈喂孩子，大家轮流喝！”村里，真有这样的奶妈，她有一对不大的乳房，每天无数次地在自家的院门中，撩起衣服，露出瘦瘦的身体，把那碣色的乳尖，一边一个，塞到两个婴儿的嘴里，有时候，奶水供不上，婴儿会吸出血来，那胸前于是一片红晕！
两个孩子当中，有一个孩儿是女人从路上捡来的，人们说：“这娃子可能有病，不然一个男婴，为何没人要？卖出去也值几千元呢！”女人不听！她得养活这孩子，可是，她那奶水实在无法供应两个狼崽子一样的娃儿，她便先让那个捡来的孩子-----小豹子，先吃足了，才让自己的儿子----小牛子，接着来吸她几乎枯竭的乳房，孩子大声地哭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何母亲那温柔的乳房里，没有他想像的甜美？一年后，小豹子长得神采飞扬，像个“小地主”,而那小牛子，长得垂头丧气，像个“小长工”!又过了两年，当小豹子活灵活现、攀墙上树、四处惹祸时，据说是他的亲生爹妈找来了，欢天喜地抱走了他……小牛子，流着口水，傻傻地看着远去的小豹子哭！
一转眼过了二十多年，小牛子长成了大牛，母亲也老了，她那对乳房，就像地震过后的山丘，山峰早已崩溃，只留一片塌陷的废墟。大牛从小营养不良，落下了很多病，一条腿，还有点跛，是半个残废！家里给他说了一个媳妇，女人长得丑，但是心地好，媳妇也有一对年轻的乳房，大牛夜里疯狂地吸这对奶子，让媳妇一阵阵地怕，直到有一天，媳妇生了个孩子！媳妇的乳房，白天喂孩子、晚上喂大牛，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母亲看在眼里，对大牛说：“儿啊，媳妇她一对乳房养不了你一大一小这两张嘴，她得吃营养，你是男人，想个法子去挣钱，指望田里的收成，怕是要饿死！”
大牛没别的本事，把所有的现钱凑齐了了买了一辆新三轮车，每天在城郊为人们做些搬运的力气活，夕阳西下时分，母亲站在门口，看着大牛一高一低踩着三轮车归来，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这样拚着命，每天能挣上几十元。夜里，大牛看着媳妇的乳房，好像大了一些，但他却仿佛连摸它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想睡！有天，母亲在门前等到夜幕如漆，也没看到儿子归来，直到晚上十二点多，牛子回来了，却没了那辆车，大牛抱着头说：“遇上城管队的一个干部，说我违反了一大堆的规定，扣了车，好话说了一大堆，还是要罚200元，我到那去寻这200元啊！”床上的小婴儿哭了起来，好像是疼他的爹！母亲叹了一口气：“牛儿，明早把那头猪卖了吧，那辆车，是一家人的命！”第二天，大牛用卖猪的钱，赎回了那辆三轮车！
不久，大牛又遇上了上次扣车的那个城管，那人长得膀阔腰圆，立在那儿像一座铁塔，伸手如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将大牛那瘦小的身子，从车上拉下来，瞪着眼喝道：“谁叫你又违章行车啦？你看看，拉的东西又超高了，你这是明摆着与我作对？”不容分说，扣车！大牛的脸也吓白啦，不断哀求，只差没有给他跪下来，但是，那人也许真是铁铸的，一拳把大牛打到马路上，拉着车，走了！大牛一个农家汉子，竟在大马路上抱头痛哭！回到家，母亲说：“车是命！拚了命也要赎回那辆车！”于是，看人脸色、低三下气、东凑西借，第二天又去赎回来那辆活命的车！
冤家路窄，那一天，在一个小巷子里大牛帮人拉家俱，他想：在这小区里，多拉点货，应该没问题。于是堆了高高的一车，正准备拉着走，却猛然觉得背后有人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向后用力一拖，牛子一屁股被带到地上，一抬眼，那个铁汉子，黑着脸、喘着气，正指着他骂：“他妈的，你真是屡教不改啊，这是第几次违规了？你自己说！”他喝令牛子把货卸下，决定：将车没收！这一次，大牛没有哭喊，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只说：“我是穷人，车是我的命，你为何不让我活命？”那汉子说：“穷人，正常啊，市场经济，就像一对奶子养不活两张嘴，总有一部份人要挨点饿，有一部份人要先富起来！你是穷人，也不能违犯制度！明白？”大牛不明白！没有车，别说吃奶，水也没得喝，死路一条！
走投无路的大牛，想起了家里的母亲、媳妇、想起了吃奶的小儿，他仿佛看见母亲在门前焦急地盼着他回来，他对着家的方向跪着，打自己的耳光……人们经为他疯了！他想着那台车，决定去扣车的地方，偷回他的车，于是从附近快餐店摸来一把砍排骨刀，想用它去砍那栓车的铁链……扣车场有不少的车，他一眼就认出了心爱的那辆三轮，就像自己另一个儿子，此刻，他失去了理智，尽管有人在场，他好像如入无人之地，脚下一高一低、挥着刀直奔那车而去！快到车前时，有一双铁钳一般的手，拉住了他，转眼一看，又是那个如狼似虎的铁汉子，大牛此刻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与他扭打在一起，两个人的鞋子都已脱落，那汉子已压在大牛的身上，大牛感觉自己像被人强暴一般的可耻，就要死去！他用尽最后的力量，举起那把还握在手中的刀，对着铁汉子正在大笑的脸砍了过去……
大牛的娘，下午得到通知，要她去确认儿子的遗体，来人说，大牛举刀行凶，杀死了城管队的一位干部，自己也畏罪自杀！母亲当场就昏死过去，媳妇抱着小孙子哭着喊醒她，她木然地走向了去城里的路！来到儿子躺下去的地方，母亲泪落无声，她恨自己在二十多年前，为何不多喂小牛儿一口奶呢，也许，牛子的身体就不会落下残疾，不会到这个地步！她也恨那个无情的城管干部，难道一辆三轮车会抢了你嘴里的那一份“市场的奶？”她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那个与儿子并排躺着的、已发不出一声呵斥声的城管干部，眼睛却被他光着的脚吸引住了，那脚板上面，有成三角位置排列的三颗黑痣，她胸中一惊，如五雷轰顶！当年那小豹子的脚上也有这样的三颗痣，他的亲身爹妈，就是凭这个记号，才找到他的！她去问旁人，旁人也说：“这个城管干部的身世也苦呢，从前他家人以为他有残疾，把他扔掉，后来又找了回来！”那铁汉子的老婆也在哭，不断地叫：“小豹子，小豹子……”大娘瘫在地上！
可怜的老人，从那一天起，就神志不清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喝自己奶长大的小豹子，会把牛儿逼上了绝路。一对乳房养不活两张嘴，但大娘曾养活过小豹子啊，豹子，你的良心让谁吃啦？不久，大娘就过了世，她死去的时候，眼也没闭上！她与小牛子葬在一起，就埋在那座像乳房的山丘上，山上的瀑布还是那样地飞身落下，流在两个小村旁，两个村里的人还是那样像多争一口奶似的，为多争一口水而拚斗。大娘和牛子在那山丘上，也许还会凝望城里的方向？他们或许想看到：有一天，城里的马路，会变成从大地母亲乳房里流出的奶，也让乡下来的人，可以喝上一口，那怕只有一口，他们也会笑。一对乳房养不活两张嘴，可是乡下人与城里人，同样拥有一张要吃饭的嘴！家乡的山：你那一对乳房里，何时能流出让乡下人吃饱的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