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故居
“岂止疑汝恨甚,几欲控布,徒念情义至深中止,几几决裂矣”“事同诱骗,实属任意欺乱,谓之棍盗可也,岂复成数乎”……如此气急败坏的话,很难想象出自康有为之口,而他所詈骂的,竟是他的高徒谭良(字张孝)。
谭良(1875-1931)是广东顺德人,生于官宦之家,是康有为的弟子,康有为逃到美国后,曾任谭为洛杉矶地区保皇会分会长,可见对其信任非常。
然而,在1908年3月13日给梁启超的信中,康有为写道:“若谭贼真敢恃出名相争,必将布告,合全美各埠攻之。并在内地抄其家,岂有全会公款而可以一人窃据者乎。”
康有为前后态度为何落差如此之大?其实说白了,还不都是钱闹的。
梁启超涮了孙中山
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流亡海外,1899年7月20日在加拿大域多利(今译维多利亚城)成立了“保救大清皇帝公司”,即保皇会,涉足商海。一时“从者响应,杂沓鳞萃,闻风并起”,清政府闻讯悬赏10万要康有为的人头,孙中山说其价“三倍于我”.
康有为原本有“以商立国”的思想,他曾建议光绪皇帝说:“凡一统之世,以农立国。”“并争之世,以商立国。”“古之灭国以兵……今之灭国以商”.俨然行家里手,但正如大力保举过康的张荫桓所说:“(康有为)屡言谋国自强,而中外形势惜未透辟。”
公司初期重在向各处华侨募捐,南洋富商邱菽园一人便捐了20万,此外梁启超在夏威夷搞到了八九万。
梁启超能成功,因他与孙中山在日本往来甚密,梁多次表示要说服康有为退休去搞学问,保皇会转向革命。为表示诚意,孙中山在梁启超启程赴夏威夷(夏威夷是兴中会的发源地,且是该会捐款的重要来源地)前写了一封介绍信,让梁去见自己的哥哥孙眉,所以梁启超在夏威夷受到热烈欢迎,甚至孙眉都加入了保皇会。
然而,康有为并未退休,保皇会亦未转向革命,倒是梁启超遭康殴打后,又转向反对革命。
兴中会认为梁启超“欺人实甚”,“比之直白保皇如康怪秆(指康有为)尤毒,梁酋(指梁启超)之计狡矣……康尚有坦白处,梁甚狡诈”.
军事准备犹如儿戏
1900年,康有为从华侨捐款中陆续拿出约10万元交给唐才常,让他趁义和团兴起之机,回湖南发动武装起义。可没想到唐财务混乱,从不报账,把许多钱“花在上海的妓院和赌窟里去了”,康有为曾生气地说:“半年不报(帐),深可骇异。开一剃头铺,当有铺章,安有如许大事而绝无章法如是乎?”
其实,唐才常所谓的“自立军”都靠拉拢哥老会成员组成,这些人纪律极差,使原本绝密的起义计划“实际已成为公开之秘密”,唐才常自己也十分粗疏,边剃头边和同伙讨论起义计划,结果剃头匠报官,唐等人被捕就义。
康有为写信给邱菽园辩解道:“名出二三十万,而存款常乏,皆有饷无现款,皆应急而发……后者未足,前者已尽,故空费极多。”但邱菽园还是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声明,表示与康有为断交。
康有为还曾与美国人荷马李往来,并假借光绪的名义封他为“大将军”,并发给清朝“将军服”.荷马李是个罗锅,时年仅24岁,自称军事奇才,康有为派他到广州训练一支由苦力组成的军队。
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时,荷马李带兵北上,他这支奇怪的部队引起新闻界的轰动,他主动请缨,带兵去追击慈禧,结果被清军击溃,荷马李逃回美国,组织军校,为偷渡到美国的中国人提供军事训练,后荷马李转投孙中山,辛亥革命后,被孙中山任命为首席军事顾问。
康有为无法重用荷马李,因“饷薄难供养”“我力未厚,顷难即用之,须少待耳”.
好大喜功赔上血本
1903年,康有为成立中国商务公司,正式开始经商,打算“以千万元公司复祖国”.
中国商务公司初期运转顺利,梁启超赴美募捐竟达70余万元,康有为的大弟子徐勤则估计公司总共能筹集到150万元以上。
然而,康有为摊子铺得太大,在广州、上海、横滨、旧金山等地设立分公司,还开办了一系列的公司,如:香港的公益客栈、华益公司、中华酒店、徐闻公司、渔票公司;墨西哥的华墨银行、电车公司、轮船公司;美国的华美银行、芝加哥琼彩楼餐馆、纽约中美公司;日本的横滨译书局;以及上海广智书局、琼州银号等,另有庇能公司、新开美公司、米绞公司等。
1905年,康有为在墨西哥炒地,获利不少,得知墨西哥政府为鼓励银行业,规定谁投资即可返3倍纸币,换言之,投20万元马上就可拿到60万元,康有为投入100万元,并让自己的弟子谭良任代理总办人。
为了投资,康有为东挪西借,以致“为商务事累几呕血”“遂以生肝疾,起头痛”.
康有为如此拼命,因他想向墨西哥大量移民,以实现“弱吾民迁往,可以为新中国”的理想,为此还见了墨西哥当时的总统迪亚斯,据康自记,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康说:“吾今日见世界大英雄至喜。”迪亚斯答:“吾见中国维新者至喜。”
没想到,1911年墨西哥内乱,大量华人被杀,康有为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他在墨西哥还投了铁路、电车等项目,可未如期开通,所购之地被政府收回充公,康有为损失惨重。
一本书揭了康门矛盾的盖子
为了在墨西哥办银行,康有为四处找钱,于是想到了琼彩楼。
琼彩楼是康有为让弟子谭良办的一家酒楼,投入了1万多美元,可不久又从账上借走5000美元,此后康有为的女儿、亲信也曾投资并借款,因经手人太多,账目混乱。康有为急于用钱,突然想到琼彩楼还从没上交过利润,而谭良亦满腹怨言,觉得自己管理的只是个提款机,出入如此无序,怎么可能盈利?
1908年,在结算上一年的账目时,康有为发现短了2.4万元,认为被谭“侵吞”,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那段恶骂,康有为随即派陈继俨、林兆生去“全权整顿一切”,整顿完成后,又让汤铭三代理主事,谭良不甘心被架空,1909年1月,他公开出版了《征信录》。
在书中,谭良将他和康有为关于琼彩楼的信件全部公之于众,称康“言不由衷”,爱耍“唾骂之惯技”,希望“勿轻听谗人之言,以叛离其亲众,失知人之哲”.所谓“谗人”,指的是徐勤,因为徐远在日本,却写信力挺康有为,谭良写道:“十年患难与共之人,无一不凶终隙末,甚或恩将仇报,诸君试思之,可为寒心也。”
《征信录》将康门内部矛盾公开化,而此时康有为正与弟子欧榘甲闹得不亦乐乎,谭良的这本书将保皇会推向“十年以来未有之变局”.
康有为的外甥游师尹写信给康有为说:“如朝廷有好消息,必须报此阴谋。”
一言不合就杀人
欧榘甲曾任《时务报》主笔,“日与高才生发明救国大义,批削文义,动辄千数百言”,王国维、蔡锷曾以他为师。后来欧着《新广东》,该书风靡一时,因主张革命被康有为视为“离经叛道,应逐出门墙”.后欧榘甲向康有为借钱捐道台,康没给,欧“怨叛大生”.
1908年,欧榘甲联手清廷亲保皇派的官员刘士骥办了振华公司,并打着保皇会的名义在海外募得侨资300万元(一说100万元)。
康有为天真地以为振华公司也是保皇会的公产,特意拨了7千元帮其招股,徐勤甚至说:“日本大隈伯进步党之所构成,全由三菱公司为之后,今之振华公司,勤欲谓为吾党之三菱也。”徐勤还要求欧榘甲将振华公司十分之一的利润上交。
融资成功后,刘士骥翻脸不认人,并警告康有为说:“挺而走险,未知鹿死谁手。”
1909年5月,8名刺客进入刘士骥在广州的寓所中,刘身中7刀而死。
案发2个月后,凶手之一骆木宝被抓获,他称是《香港商报》股东何其武因与刘士骥有杀父之仇,故以300金雇自己杀人。何其武的妹妹何蕙珍曾任梁启超的英文翻译,曾向梁示爱,后又给徐勤当翻译。
保皇党则称,骆木宝是欧榘甲的心腹,欧正密谋起义,怕身为清廷官员的刘士骥走漏风声,所以灭口。此说虽活灵活现,却漏洞百出,反而证明了康有为与此事有关。
康有为对欧榘甲深恶痛绝,曾说“虽食欧榘甲之肉,其何补乎”,而欧榘甲则说“康梁历年以来,假商会之名,敛财屡矣”.
制度比圣人更靠谱
经历这番变故,保皇会不仅在财务上破产,在政治上亦破产,笼罩在康有为头上的神圣光环从此黯淡,可谓名利双失。
问题的关键出在康有为身上,他以圣人自诩,大搞人治,不知如何用制度管人,结果取予由己,全凭感觉,动辄“乱发电、乱派人、乱发函各埠”.徐勤曾劝康有为“勿乱提款”“乱提必败”,但保皇会组织松散,“号令杂出,呼应不灵”,有好想法也贯彻不了。
康有为个性有多疑、偏狭的一面,1902年,康有为被困在印度,梁启超忙派人给他汇款1800元,可没写清汇款人地址,让康有为怀疑梁启超迟迟不肯掏钱,此事让梁极为灰心,“终日沉溺麻鸟、诗钟(限一炷香功夫吟成一联或多联,香尽鸣钟,所以叫做诗钟)”,对《新民丛报》不再上心,导致发行量暴跌。康梁关系自此出现裂痕,终至师徒分手。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梁启超本想从中捞一票,却有心无力,他叹息道:“不名一钱久矣,并借贷之路,亦殆绝,节衣缩食,绝粮且时时而有,今将广智机器拍卖,妇女首饰尽行典当,曾不能供来往川资及电报费,吾党内情如此,复何一事之能办者。”
可见,康圣人在海外发了横财的说法,并无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