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已向晚,有鸟急急从头上飞过。千格篾窗泛出红晕,灯已亮;妈妈的唤归声在村口连连响起。我嘴里“丝丝拉拉”呵着热气,躬着腰一路小跑。回家喽,回家就不冷喽。
暖我其谁?
妈妈依旧站在村口。我手里多半攥一把雪,捏一块冰。手指胡萝卜样的,冻得红肿。妈妈佯怒,举起双手。也怪,刚才在野外挺能疯的,见着妈妈竟这般蔫蔫的,进而撒起娇来,把双手伸进妈妈的前襟。妈妈那双举起的手当然没落在我的后脑勺上,而是紧紧地在衣外攥着我的手,怕我在她的襟前松开。其实,我的手攥得紧呢,到了家,就是妈妈在锅上烧水我也一直不松,双脚离地,就这么吊着,俨然伏在妈妈胸前的一只小袋鼠。那会儿我疑惑,妈妈怎就不嫌我手凉呢。我认定,妈妈的前襟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还有火盆。火盆是泥做的,盆状。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死树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了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它的第一生命是青绿色的,第二生命是暗红色的。张爱玲笔下火盆里的炭火似乎是有生命的,且带几分伤感。她没忘了在炭火里丢一只红枣,红枣燃烧起来,会发出腊八粥的甜香。我在火盆里丢的多是玉米。妈妈不在身边的当儿,我会从土瓮里抓出一把玉米,埋在火盆里。过了几分钟,便会听到“叭”一声小响,火盆里的灰烬便会有一小坑,一只玉米“花子”就跳出来了。跳出火盆外当然好,要是“没劲”的“花子”没蹦出火盆外,你得迅即拨开灰烬才是,要不然,不一会的工夫,“花子”便会在火盆里冒烟糊了。
“玩火会尿床。”大人唬我。我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火盆。其实家人是怕我们在火盆边贪暖,晚睡迟起误了上学。上床也罢。床软,也暖和。天冷,父亲挑新晾干的稻草垫在床上,有半尺多。床一下子高了,我是爬不上去的了。每天晚上我脱了衣服之后,父亲便将我抱起,故意将我向床上一扔。在我轻轻弹起的当儿,父亲乐,我也笑。稻草也是世间最具温情的东西。在松软的稻草床上,稻香扑鼻而来。
冬渐深,给我带来温暖的是妈妈的衣襟,是家里的火盆,还有父亲铺满稻草的床。现如今,我不知道乡下还有没有火盆,估计也没有谁家还会在床上铺稻草取暖了。而妈妈年事已高。冬又至,记忆不散。暖我其谁,渐悟,给我们带来温暖的,其实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