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年了，每周一次和安娜的约会从没间断过，乔也从未担心苏珊会起疑心。这个已经为乔养育了3个孩子的女人，早已不是婚前那个浪漫多情的少女，岁月和繁忙的家务在她的眼角额头都布满了细细的纹路，她似乎满脑子想的不是大儿子的学费，就是小女儿的过冬棉衣。

    乔厌倦了。他已经不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码头搬运的工作让他感到疲倦不堪，回到家中，苏珊像个老太太一样的念道让他厌烦透了。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但他真的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物价似乎永远都是居高不下，工资却总是少的可怜。他害怕看到苏珊为经济拮据而一筹莫展的样子，害怕听到小儿子汤姆又和邻居家孩子打架的消息，害怕工友们找他商量闹罢工要求涨工资的事情。

    这一切，当乔每周一次坐在威廉兄弟的小酒吧里的时候就都忘记了。乔并不多喝，只要一瓶普通啤酒，有时还会有些老朋友请他，他也会邀请他们。乔不像别的男人喝醉了就回家打老婆孩子，他只想在这里放松一下，什么都不想。苏珊也从不阻拦他。每个星期五的傍晚吃过晚饭，乔说：我去了。苏珊随声点一个头：早点回来。乔便径直走向街拐角的小酒馆，喝酒，和老朋友说些孩子们不该听的笑话，在天黑尽的时候就回家。

    这样的日子至到一年前的一个晚上，他还和以前一样准时出现在威廉兄弟的酒馆里。乔刚坐下，小威廉就放到他面前一瓶啤酒，用嘴指了指旁边：有人请你。乔歪过头看到身边坐着一个女人，虽然穿着不华丽，但看得出是精心修饰过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乔想起苏珊整日在家里蓬头垢面，满身都是厨房里的油烟味的样子。回想起结婚那天，苏珊真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

    “乔，你还记得我吗？”

    乔回过神来，再仔细看看这个女人，眉宇间是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的眼睛亮闪闪的，直直的看着自己，像是在对自己调情。乔别过脸去，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臊。

    “对不起，女士，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乔，是我，安娜！”女人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委屈和失望。

    乔又一次转过头来，是的，安娜，他记得这个名字。是他初恋的女孩子，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还记得当时，因为女孩的父母反对，女孩便离开了他，他难过了很久，后来就认识了苏珊。

    “是你，安娜，你还好吗？”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告诉她，她走后自己有多难过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虽然安娜也是快四十岁的女人，额头有了皱纹，但还是那么美丽，甚至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了，一个成熟女人的美。

    “不好”,安娜自己也要了一瓶啤酒，喝了满满一口，“我按照父母的意愿嫁给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他对我很好，我们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后来他去打仗，就再也没有回来，已经八年了。”

    他为安娜感到难过，她是一个好女人，应该有个男人好好照顾她。乔又想起自己那三个孩子，真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孩子呢？”

    “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我现在一个人住，就在山坡上，我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安娜说着，看看乔。乔的神情恍惚了……

    乔认为苏珊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告诉她自己喝完酒后就到工友家去打了会儿牌，她“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从那以后，乔每次回来，孩子们都已经睡了，苏珊坐在火炉前缝补全家人的衣服。他感到有些内疚，虽然苏珊没说过是在等他，但每当他一进门，苏珊端过来热在炉子上的汤就进屋去睡了。时间长了，他告诉自己，也许她真的不是在等自己，只是缝补衣服，他便不再感到内疚。

    每个星期五的晚上，在山坡上的小屋里，安娜精心打扮，等待乔的到来。在安娜的身边，乔觉得自己又像个没结婚的小伙子。她总是很认真的听自己讲那些工友们的生活，讲自己那些不知道是否还能实现的愿望，却不会突然打断他，抱怨生活的困顿。乔感到很满足，安娜从没给过他压力，他陶醉于安娜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也许这正是乔想要得到的。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傍晚，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孩子们叫嚷着要乔带他们出去堆雪人。乔推开面前的盘子，撩起餐巾在嘴上摁了几下，顺便理理自己的络腮胡子。自从又遇到了安娜，乔越来越注意自己的仪表，他甚至认为自己年轻了许多。

    “明天吧 ,我答应明天一定陪你们堆雪人，今天是星期五，爸爸要到威廉兄弟的酒馆里去和朋友们喝上一杯，你们自己玩吧。”乔起身的时候，顺便拍拍小儿子汤姆的头，这个小男孩正在伸着舌尖舔自己掉了牙齿的牙床。

    苏珊已经麻利的收拾完了餐桌，正在脱围裙，乔走向门口去拿自己的大衣。孩子们围拢来，仍旧缠着他出去玩。苏珊擦干净手招呼孩子们过去：“孩子们，不要再缠着爸爸了，他答应你们了，明天会陪你们堆雪人的，妈妈教你们跳康康舞。”

    显然这招很灵，孩子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苏珊让孩子们围成一圈，和她一起哼起了古老的康康舞曲。苏珊一手高高的撩起裙角，一手举过头顶，和着乐曲扭动腰肢，孩子们高兴的笑着叫着。

    乔愣住了，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口。他怔怔地看着苏珊，想起他们就是在一次集会上一起跳康康舞认识的。她是那么美，几乎所有的小伙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她偏偏看上了乔。那一刻，乔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眼前的苏珊虽然已经是个中年妇女，生育三个孩子让她有些发胖，但是风韵犹存，她跳舞的样子还是那么迷人。乔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认真看过苏珊了，她好像瘦了，眼角的皱纹也更细密了。但她的眼中闪烁着光彩，就在她被自己的孩子围绕着跳康康舞的时候，她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裙摆上下翻飞着，苏珊随意绾在脑后的发髻已经松散下来，金色的长发在空中舞动。

    孩子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堆雪人的事，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乔还站在门口发呆。乔穿好大衣，轻轻地向外走去，唯恐惊动了那美丽的画面。

    安娜伏在乔的胸口上，发现他在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乔，你在想什么？是在想我吗？”

    “我在想一个跳康康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