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花》的功用有什么?它如同招魂:用对过时悲剧假装深情的铺陈,刺激读者,以求关注和治疗男性失败的焦虑。
“抵制他并且打一星,谢谢。”这是豆瓣上给贾平凹小说《极花》的一则短评。在我看来,《极花》招致批评,是因为它从看似“理解之同情”的角度,为拐卖妇女辩护。我不是妄自揣测,证据其实还蛮确凿的,贾平凹自己在采访中说了:“……(拐卖)从法律角度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他不买媳妇,就永远没有媳妇,如果这个村子永远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那么,难道为了保证村庄不消失,为了不让作家犯乡愁,侵犯妇女人权就有理了?这显然说不过去。
贾平凹应该很清楚这部小说是一定程度在做现实介入。可他的农村性别属男,充满失败的大男人气,他对农村凋敝的痛心,是对男性失败的固执守护。他以男人的视角察觉村庄凋敝与性别权力架构因女性逃离而被抽空有关,于是希望将女性回填到架构当中,乃可权力永续。在《极花》的结尾,他让女主人公胡蝶在梦里恍惚从未被解救、又回到被拐的村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设置其实是一种对女性逃离的诅咒:她们不应该有其他路可走。
事实上,对底层男性的婚姻挤压一直都存在,今天这问题的新症候在于,女性向城市的流动导致农村男性失婚更普遍。那么,男性这方面的问题怎么解决?这个提问远不能就此联系到拐卖有理。确实貌似至今没什么真正的答案出现。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个提问的设定是,男人不动,社区与家庭父权、婚姻与家庭制度不动,对女人生养照顾的责任要求不动。
那么在一个已然不同的年代,有些男性负隅顽抗确实没办法得到出路。拒绝改变的男人及他们所主持的权力秩序,面对着已经改变和不再从属的女人,不再相互匹配和谐,这是当今种种性别冲突背后共同的深层矛盾。若只站在男人一边却自称忧思社会与国家,那就是拉偏架;如果有话语权者公然这样做,对他们强烈反感的表达也是一种纠偏。而且,仅有的解决性别冲突的机会,只能在向前看、放下权力、承认平权的前提下寻求,否则只有兜圈子和加深矛盾而已。
不巧的是,《极花》正出现在许多人对拐卖妇女的愤慨积蓄的时候,难免犯众怒。但是,坦率地说,这种愤慨其实是马后炮,正如《极花》讲述的是过时的故事。欺骗及绑架完全无知无辜的女性,继而出售、禁锢、强奸,这一系列恐怖而丑恶的情节,在今天的社会和经济条件下已经没有多少实施空间。没错,被破获的拐卖妇女案的数量仍在增长,但是,这统计是将各种目的的拐卖、跨国与国内拐卖放在一起的,并不能反映以婚姻为目的的国内拐卖现象。跨境人口贩运的增长有很多曝光,显示农村失婚男性正在找到新的替代性的“出路”,即全球性的不平等配置舒缓了本国内的性别冲突--东南亚国家的妇女代胡蝶来做更廉价和易掌控的受害者了。
那么这时候,《极花》的功用还有什么?它如同招魂:用对过时悲剧假装深情的铺陈,刺激读者,以求关注和治疗作者长期抱有的对男性失败的焦虑。从这个角度说,这部小说作为现实介入,是不是不怎么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