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吃嘛嘛香的年代,也是我们吃嘛嘛香的年龄。那时候我就没听说谁的胃口不好,有人说,就是一张铁皮做熟,我们都吃得下。
当一顿吃7个糖包子的故事成为历史时,我已经从乌海师范毕业,成了海勃湾矿务局露天学校的一名教师。刚毕业时,与我同年参加工作的建敏、小根、老杜等人约好,谁第一个发工资谁第一个请客。不知是幸焉还是不幸?我正是那第一个发工资的人。几个家伙毫不客气从老石旦一路杀来,“宰”了我一刀。
我从食堂打了几个菜,又从小卖部买了几瓶酒,算是庆祝我第一个拿工资。这一刀宰得我大伤元气,使我上班头一个月就陷入举债度日的窘境,后来直接沦为月光族,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婚后一段时间,无疑是因为第一个月基础没打好。好在后来,我对他们实施了报复,心里才略略平衡。
那会儿温饱问题是好解决的。基本生活规律是,每月一开工资先还钱,剩下的钱大约能维持到月中,之后的日子要不在食堂赊账,要不就到处蹭饭。算一算当年在露天学校,跟我接触的人没有几家没被骚扰过。果哥、海星、老三、涛哥、全顺等人的家,我更是常客。可以说在露天学校我是吃百家饭度日的,大家把我这单身像孤儿一样养着,弟弟来了,就成了两个孤儿。
住单身宿舍是不让做饭的,可我们的工资实在维持不了吃食堂的费用,宿舍里有人偷偷做饭。在革平的主张下,我俩也秘密搭伙做饭。我和革平像两个地下工作者,革平在里面做饭,我在外面望风。远远看到王玉厚(当年的宿舍管理员)过来,就假装回宿舍,到革平门口敲一下门,革平马上从里面把门反锁,收拾案板、菜刀、电炉子,等王玉厚走远,我再给革平发出安全信号,革平重新开始操刀。等到后来,革平成家后,就不用偷偷摸摸做饭了,我经常去他家做几个精美小菜,弄一瓶烧酒一喝,比在宿舍从容得多,他家隔壁就是涛哥家,有时一并扰了。
果哥家也是常去的地方。果哥结婚后,我不好意思老去。但一到逢年过节,或者改善生活,果哥、嫂子早早就把我订下了,还让带着弟弟。离开露天学校以后,每次回那里必然要去骚扰果哥,不过地点改到饭馆了。
二哥跟我一样没有成家,于是日子过得跟我一样--有上顿没下顿。但二哥是个负责任的人,既然被我称作二哥,就要有当哥的范儿。那会儿,我已经不在露天学校大院住了,我去宿舍找他,吃饭时,我俩都没钱,他就把我领到露天学校大院门口的一个面馆,那里有他的“欠账单”,一到月底,到那儿还账就行。当年的好多单身就是这样过来的,感谢这些小铺,为我们当年解了燃眉之急。吃完饭,他郑重地给面馆老板介绍我,说是他兄弟,以后我吃饭就记到他的账上。而事实上,我真的记过他的账,想想脸皮真够厚的。
从集体宿舍搬到自由疙瘩后,我跟长锁成了邻居。这下好了,长锁勤快我懒,又正好两人都单身,绝配。于是,那几年长锁成了我长期的骚扰对象,经常一下班就到了长锁家。长锁菜炒得不赖,两人再喝下一瓶乌海二锅头,到晚上一回家,直接睡觉。
当然,我那儿也不是不开火。有时候几个朋友到我家,有手艺的炒两个菜。有时候干脆炖一锅土豆,连锅一起端上桌子,倒酒,大吃二喝。如果碰上几个文艺青年,还要品文论诗,好一派酸臭文人形象。海星还一本正经给我那四面露风灌雨的小土屋起名为“琢璞斋”,那年头没钱也任性。
在露天学校的最后一个阶段,我是在学校住的,学校为照顾我,腾出一间办公室让我住,这间屋子一直住到我成家离开露天学校。
这里很快就成为单身活动中心,校内的、校外的,男的、女的,下棋的、弹琴的、打扑克的,各种爱好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有时候我出门十天半个月,回来一看里面人满满的,还以为到了别人家。
在这里,小聚几乎天天有,大聚隔三差五也要搞。如果人多地方小,好了,后面就是主席台,地方宽敞得很,反正校园里就我一家,也不用担心扰民。在这里,吃货队伍不断壮大。那时海星已经调走,化军、海峰、小宋、高俊等一批新秀开始崭露头角。
也就是在这里,一批女吃货参与进来,巾帼不让须眉,喝酒时,我们一帮男同胞一次次栽倒在女同事的老虎杠子下。后来,她们还学会了划拳,那些不经常锻炼的手指,伸出来僵硬得像螺丝刀,但她们那不按拳谱、毫无章法的拳路,经常使这些久经沙场的男同胞受伤,许多喝酒大侠一提露天学校的女老师,总得掂量一下。
在学校住的时候,年轻人做饭手艺差,基本上达到能吃就行。但即使这样,也都懒得做。于是,有人出主意买了砂锅,就为省事。于是,在一段时间里我们顿顿都吃砂锅,内容基本上根据现有材料而定,有土豆放土豆,有粉条放粉条,有豆腐放豆腐……这样,吃饭这个问题就简单了,只要一炝锅把汤倒入砂锅,再把各种材料放进去,让锅里那堆东西“咕嘟”熟了就行,每次都能吃个精光。这期间,不误打扑克、下棋。我们许多饭就是这样“咕嘟”着解决的。大家给它起个风雅的名字,叫“什锦砂锅”,但我知道,这饭的内容应该跟朱元璋讨饭时期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味道差不多。
海星从露天学样调到乌海市里不到一个月,就回到露天学校,专门请我们几个好友吃饭。席间一副痛快的样子,说在市里他想请人吃饭憋屈得厉害。如果他请吃饭,席间总会有人说:“海星,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反过来,有人请他吃饭,则必有所求。海星感叹:“我就是想吃个饭而已,搞得这么复杂。”
如今,我经常看到微信上有人晒吃喝,左一张,右一张,一桌子菜光拍不吃,即使吃一下,还要摆个姿势,心里不由感叹:“还是没饿着啊!这么比划下来,那菜早凉了。”
令我至今怀念乌海、怀念老石旦,怀念露天学校的一个理由,就是在那里饿不着。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老唐打来电话,说明天到呼市看我,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