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也读张爱玲,感觉张爱玲和她的文字,就是一朵海上花,字近人远。无论是《倾城之恋》,还是《金锁记》,抑或《传奇》,都只能瞥到才女的一鳞半爪。
中年以后,对文字更有通感,也因为生活,我突然就读懂了张爱玲。特别是她中年后的文字,我觉得更如她的生活:灰头土脸,落魄无助。小说中人物的奋力挣扎和寂寞无助,其实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最真实的张爱玲。
1961年,张爱玲在香港做编剧,给丈夫写过六封信,信的身份是“赖雅夫人”.其夫赖雅那时已经是美国过气的作家,中风瘫痪后,还得靠张爱玲养活。张爱玲是应宋淇之邀,到香港写剧本,赚取夫妇俩在美的生活用度。
为了赶写剧本,张爱玲已是急得眼睛出血。可偏偏美国出版社,还来了份退稿通知。民国才女,人过中年,又无子女,美国还有一个“老夫”要靠这少妻的一支笔“讨生活”.张爱玲一时间经济上大失预算,被迫接受“最有失尊严的痛苦安排”:向宋淇夫妇借钱过活。
更要命的是,张爱玲提前完成的新剧本,也没达到宋家的满意程度。1961年2月20日,张爱玲在信的末尾说:“暗夜里在屋顶散步,不知你是否体会我的情况,我觉得全世界没有人我可以求助。”
十天前,1961年2月10日,她还在信里向丈夫赖雅诉苦:“自搭了那班从旧金山起飞的拥挤飞机后,我一直腿肿腿胀。看来我要等到农历年前大减价时才能买得起一双较宽松的鞋子……我现在备受煎熬,每天工作从早上十时到凌晨一时。”
在我41岁那年的冬天,也几乎和张爱玲有一样的境遇:辞职做主妇,照顾晚生的两个女儿,写出的文章大部分遭遇退稿,物价不停上涨,生活拮据。所以读到张爱玲信中的句子“要等到农历年前大减价时才能买得起一双较宽松的鞋子”时,我一下子失去控制,泪水盈满眼眶。
写《传奇》的大作家张爱玲,苦命也不过如此,腿肿脚胀,还要忍痛穿着不大合脚的鞋子走路。有时才气和运气,往往成反比,也许这正是张爱玲不足为外人道的中年期的“鞋子悲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