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以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竟是成打来的。“天哪!”一脱口,随即后悔,换了冷淡的口气:“什么事”?
“……问候一声……”
放下电话,却放不下记忆。
四年前,高考刚刚结束我便远离家乡,为了挣够人大学的学费去一个陌生城市做家教。当时住在市郊一个小学生家里。他家窗外有一株高大的槐树,那时便是每次换了几次车走了许多路从邮局取回我的信,坐在窗口读,然后望着老槐树繁密的叶子在夕阳里一片片翻闪着金光,翻闪着思念……
成是我寄人篱下流浪漂泊的心情里唯一的安慰。
那天,当我冒着大雨取回成的第六封信,信中却写着他母亲的告诫与他的恳求。作个普通朋友吧,他说。推开窗子,急劲的雨点斜扫到脸上,与泪水融合在一处。那晚高烧,恍惚中满目是碎碎的信片在成的周身飞舞……
两天后,当疲惫的成突然出现在面前,我笑了:你母亲有道理,我们一南一北两所大学,怎么可能有结果呢?再说,我本没答应你什么,现在又需要说什么呢?成说他以为我会哭会骂,他求我原谅求我与他继续交往……我终于说好吧。心底却暗暗伤了。
大一下学期,一个意外,我住进校医院,腿上缠了绷带。成来了。从千里之外逃课赶来。只能陪我几个小时,又匆匆乘夜车回去。从医院的窗口望去,成的背影高大挺拔。不知怎么,心一酸,泪流下了。成回校后,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信,他鼓励我好好养病,并且说他愿意陪伴我一辈子……我封冻的感情在感动中渐渐复萌,当终于走出医院,我答应了成。
但是,相隔千里。
成来信说:你看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每天晚上,让我们的目光在那里相遇……
我给成编手链,织围巾,写诗,倾尽最纯洁最痴迷的方式。独自在雪夜的街灯下徘徊,亦是挽了成的心,认那每一朵雪花凝结的核心都是成的名字……
终于盼来假期。
我们办了一个学习班勤工俭学。成教英语,我教作文,成的哥哥教数学。那时,我最喜欢坐在70多名初中学生后面,静静听成讲课。
成站在讲台上,潇洒英俊。一手举课本,一手用力一挥:“随我读!”教室里便回响了他纯正的英语发音和孩子们的声音。每每读过以后,成的目光总是越过孩子们的头顶向我微笑……
与成在一起的日子,我像个公主般受着呵护。他每天早晨接我一同去教课,下课后送我回家;逛街时用宽厚的肩膀为我阻挡拥挤与碰撞;寒冷时用那双温暖的大手掌捂住我的双手……
成的母亲竟三番五次邀我去他的家了。很快,我发觉了她的真正用意。几乎每次,她都不惜引经据典向我列举:古今中外的作家都没有好下场。女孩子做贤妻良母最好。我总是静静地听,但心底却不以为然,文学已与我的生命相属。
又过了一个春秋,我与成的感情在数次相聚与别离的交织里越来越深。同时,成的母亲也发现她对我的教化宣告失败了。大二暑假的那个晚上,成终于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说:母亲逼我。我笑了:她有道理。我穷,又不漂亮,还不能听从劝告放弃当作家的梦想。我只想说一句,如果你可以顶住母亲的压力,将来毕业后无论天涯海角我跟着你;如果不能,我绝不缠着你苦苦挽留。成一直低着头,沉默。好久,说了句:“我不知道。”强咽下痛彻肺腑的失望,我苦笑:你必须决定了。成却依旧不说话。就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泪了,于是我转身就走。我不想他看到我哭。十步之外,听到身后他的脚步声追上来,一步,两步,三步,又蓦然停住……
之后的三天里,我苦苦等待成的到来。我绝望了。可在绝望中还幻想着只要成来,哪怕带着我不愿接受的伤痛。我与他最后一次拥抱,然后至悲至苦地吻别,我仿佛看见自己满眼的泪水在那最后一吻里溢满面颊……
我的等待终于转为愤怒。气气的在心中痛骂成,可强烈的不舍却仍然真真实实切切。我非要见成一面不可!万一,他病了呢?!
敲门时,感觉心跳像敲门声一样响了。门开,成的母亲淡然说:成去了远方叔叔家散散心……我笑了。站在成家门口向他母亲傲然地笑。我说:姨母,保重。转身走下楼梯。背后传来悠悠的声音:孩子,别怪我。你太强了,女孩子不能太强……当成的家门最后“砰”的一声在我背后关上,我的泪汹涌而下。
成,我恨你。
返校一个月后,收到成的信,他说从叔叔家回来径直去找我,可是人去楼空……他最终请我原谅,他实在不忍心见母亲在他面前哭……
我坐在床沿上,轻轻哼着歌,把信慢慢撕成碎片,把泪水与往事撕成碎片……
大三的冬天,听说成有了女朋友。大四毕业时,他们分手了。
工作前夕,高中的班主任老师忽然说:成还想你。我一笑。没想到成的电话来了!成没说自己是谁,可我竟听出了成的声音……我理解成内心的伤痛,也永不怀疑成对我的真情。只是他太懦怯不能把握自己的幸福。我一直在每个想念的黄昏与黎明伴着记忆中许多的感动祝福成。
曾经给成讲过一个故事,其中有关人生的界定我很欣赏,它说:幸福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投身海中葬身鱼腹的人;一种是见到海以后转身就走的人。不幸的人也有两种,一种是在海边徘徊不定的人:一种是没见过海而终生抱撼的人。我对成说,我属于不幸的那种,我向往海,若终生不得见,我将死不瞑目;而见到海呢,我一定舍不得离开而徘徊不定……成不理解我。他只是恳切而坚定地许诺:有一天带我去看海……
尽管我们已经分手,可我依旧希望,未来岁月的某一天,会有一个机会让成实践诺言。那时,我们并肩站在海边,任海风掀起成的衣襟,飘扬我的长发,我们默默凝望海,偶尔转过头来,彼此凝视,然后释然一笑--一笑泯恩仇。
成是幸福的人,他能见到海以后转身就走。我也是幸福的人,我将投身海中葬身鱼腹。
记得《金蔷薇》一书中的一段碑铭“献给那些死在海上和即将死在海上的人们。”一位作家说,它的真正含义是:“献给那些征服了海和即将征服海的人们”.我想,也许不是“死”便意味着“征服”,而是那样一种明知将死却依旧出海的意志。
那个渔村的人们世世代代这样生活着,以一种纯朴的毅力和坚强,或许也夹杂着一丝无奈与隐忍,但却有一股力量--一股斗争与征服的力量!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