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雷蒂库斯联系好出版商开始印刷此书。但因为宗教动乱，他的工作没有完成，自行流亡。他的一位朋友安德雷斯？奥斯安德（AndrésOnsiander）接下这个任务。为了掩人耳目，奥斯安德善意地写了一个前言，声称书中所介绍的只是一种计算方法，用来更方便地预测天象，并不代表着宇宙真是这样在运转。在该书的扉页上更是印了这么一行字：不懂几何学的人请勿入内。

传说哥白尼在病榻上看到印刷好的《天球运行论》，几小时后就撒手人寰。这个传闻有些戏剧性，它使人们误以为，哥白尼生活在严酷的舆论环境下。其实这本书迟迟不能出版，更多还应该算在他性格中谨小慎微的份上。

《天球运行论》不仅讨论日心说，本身还是哥白尼的论文集，包括几篇球面三角论文。哥白尼一生没发表过多少东西，所以临终之前把一切值得留下的成果都汇编到这本书里。

波兰研究员AlexanderWolszczan，坐在托伦射电望远镜上的那个男子，无愧于一个哥白尼的后继者。这位天体物理学家与1990年发现了太阳系外的第一颗行星。

不久前，人们刚刚争论要不要废除伪科学一词。如果《天球运行论》在今天才第一次出版，肯定会被定成彻底的“伪科学”——太阳哪里会是宇宙的中心？行星怎么会以环形轨道绕太阳旋转？还有那些本轮、均轮，开玩笑嘛。

这本旷世巨著充满了数学公式，到处是轨道演算、星相图表。这使得它确实像是一本科学著作，但书中又到处充满想象，甚至臆测。比如，哥白尼认为地球上的海陆分布东西对称、南北对称。这是欧洲人当时通行的观点。正是这个观点支持着他们一直往南方寻找未知大陆，直到发现南极洲为止。

更何况，真诚的宗教信仰在书中无处不在。“造物主特别注意避免造出任何多余无用的东西”、“不懂天文学不能成为称职的神职人员”。

实际上，科学只能背负着错误向前行走。一百年后回过头看今天，每篇优秀的论文专著肯定既有真理，也有谬误。

什么正统与异端

尽管哥白尼研究日心说时，宗教气氛远没有后来那样严酷。然而，就在他埋首书斋，思考宇宙奥秘的时候，身边的现实世界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马丁？路德（MartinLuther）用《九十五条信纲》向教会权威挑战，整个西欧卷入新教和天主教的分歧中。刚开始，双方只是举行辩论，或者印小册子打笔仗，火药味并不算浓。天主教一方无人干涉过《天球运行论》的出版，而直接经手这本书出版事宜的雷蒂库斯和奥斯安德则是路德派教徒。

然而很快双方就兵戎相见。西欧版图里，一个个国王宣布支持新教，驱逐教皇的部下。加尔文这样的新教领袖更是割块地皮自居为王。思想争论一旦发展成政治、战争，宽容就不复存在。双方都用死扣教义的方法证明自己才是正统，对方是异端。学术争论变得鸡蛋里挑骨头，不可逾越的教条越来越多。新教领袖加尔文曾经烧死过他的论敌，一点不比他的天主教对手更宽容。而新教领袖马丁？路德更是直接指责日心说违背生活常识，哥白尼自作聪明，哗众取宠。天主教这边也经过审查，于1616年宣布《天球运行论》是禁书。

不过，这距离哥白尼去世已经70年。

真理被接近

在今天，一种新学说如果被科学共同体承认，可以在一年半载里就让全世界接受。但这不是哥白尼那个时代的事。日心说的征服人心，进行了两个多世纪的跋涉。它在世界上的影响慢慢扩大，就像面团在缓缓发酵。

在哥白尼同时代，并非只有日心说一种理论和地心说叫板。有个叫弗拉卡斯托罗（1478－1553）的学者就认为，既然日月星辰都镶在水晶球上，有可能这些水晶球的透明度不断变化，产生折射，导致我们观测到的行星运动不那么规则。这样，什么新理论都不用创立，一切古怪就都能解释了。

稍晚几十年，丹麦天文学家弟谷建立起修正过的地心说。大意为：地球还是宇宙的中心，月球和太阳围着地球转，行星则围着太阳转，最外面仍然包着一个“恒星天球”，围绕着地球旋转。这个学说与宗教教义不冲突。又因为把地球以外的行星都“让”给太阳，它所能解释的天象也不少于日心说。第谷本人是观星大师。在当时，他这个理论的精确性比哥白尼的学说还要高一些。直到伽利略已经拿出许多证据后，第谷理论仍然是天主教学者最信奉的理论。

即使日心说本身，也只是科学长篇中的一个逗号。后人踩在哥白尼的肩膀上，发展出更逼真的宇宙图景。在哥白尼之后不久，布鲁诺便提出更大胆的假设：宇宙中存在着无数个太阳，每个太阳都有行星环绕着它。“上帝不止在一个地球上被崇拜，他也在一千个地球上被崇拜。”这已经很接近我们今天所知道的宇宙了。

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真正让日心说被普遍接受的重要原因，是伽利略用望远镜观测到了远为真实的星空。伽利略并非望远镜的发明人，但他第一个把自己的观测成果写成书发表，引起巨大震动，被当时的人们称为“天空中的哥伦布和亚美利加”。伽利略看到了金星和水星的相位，证明它们在绕日旋转。他看到了木星的卫星。这些肉眼绝对不可能看到的星球既然不围着地球转，于是也就间接确定了日心说。

哥白尼早就知道“岁差”这个疑难可以给他的理论下绊子。他干脆推测说，宇宙之大其实远远超过当时人们的想象。恒星因为离地球很远，所以不管地球怎么运动，恒星看上去位置都不动。但直到1839年，天文学家才第一次用望远镜发现岁差。证明宇宙的辽阔。

而这时，人类已经迈过“日心说”，向更正确的宇宙图景走去。

无论是完成一项科学发现，还是让它传播和被接受，从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使这个发现的主人叫哥白尼。

这样去看待那位谦虚的神甫，丝毫无损于他头上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