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健:古树

时间:2012-02-24 16:48来源:未知 作者:矫健 点击: 载入中...
  田总经理被一位北京来的女记者搞得有些惶惑。这女记者太活跃,太美丽,说话像女高音演员唱歌,闹得人头晕目眩。本来,田总经理是见过世面的人,上至国务院副总理,下至市委书记,都来参观他的公司。作家、记者之流更是趋之若鹜,挥手也赶不走。自从与一位副总理合过影,他觉得风头出够了,就定了一条规矩:除了朋友,任何方面的来客都在办公室外的大厅里等候。于是,他那大厅像医院候诊室似的,终日挤满了人。但是那个记者赵娜不听这一套,径直撞进来,甩着披肩发说:“喔哟,田总经理,你的架子太大啦!说到底你也是个农民呀!”
  就为这句话,他接待了她。
  回到家,脱掉笔挺的西装,他确实变成了农民。夜深人静,他热得睡不着,穿短裤打赤膊跑出来,一抬头看见那棵古树,他就像被人提醒了似的,心里翻腾起半辈子的耻辱。他呆立许久,脑子里打定砍掉这棵古树的念头,便哼一声,回屋睡觉去了。但第二天起来,他就忘了这件事情。
  古树砍不掉的。这是一棵老槐树,两搂粗,树阴铺散开半亩地面积,谁也说不清有多久的历史。老人都说老槐树成了精,一砍就会流血。田总经理对此深信不疑。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年轻的农民,半夜曾爬上树,企图锯一根树枝卖(一根树枝能做一支梁!),刚锯了几下,古树滴滴答答流出血来。他大惊,一跟斗翻下来,逃回家去。古树确确实实会流血!这个秘密埋在他心里。
  十几年过去了,他使他的村庄神话般地富裕了。他耍了一些阴谋诡计,把原大队书记搞下台,自己掌了权。形势开放,他看得准,下手狠,办了一些社队企业。以后的事情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几个企业竟如吹肥皂泡似的鼓起来!接着他又办、又办、又办,直到整个村庄变成一座大工厂。当然,整个过程很复杂,他历经了千辛万苦。但总的来说就是这样,他感觉并不太难。他松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我行了!去年,他取消了老辈子传下的村名——田家庄,挂出了“新凤凰国际实业公司”的招牌。他让村民改口,将“田书记”改为“田总经理”。这一变动给村里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至此,他的小名狗狗与许多辛酸的经历一笔勾销。
  女记者赵娜受到很好的接待。她到临死那天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到那么好的接待。田总经理亲自陪她参观:电器厂、机器修造厂、服装厂、建筑公司、信息研究所……赵娜睁大漂亮的圆眼睛惊叫:“这是一个大队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北京话真好听,蜜糖似的甜。田总经理心口窝被一只小手搔挠,舒坦无比。他又领她看托儿所、小学、联中、俱乐部、宾馆、电影院……他的国土太大了,一天半天看不完。于是,他又一顿接一顿地举办宴会:海参、对虾、加级鱼、扇贝、海螺……赵娜举着酒杯,脸红扑扑,眼睛晶亮,激动地说:“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田总经理大手一挥,豪迈地说:“没什么!小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赵娜确实是个可爱的姑娘,她喜欢开玩笑。有一次,她问田总经理:“我能不能学你走路?”不等田总经理点头,她就学起来:腰往前一哈,头高高昂着,两只手一齐摆动,腿笨拙地别来别去。嘴上不住说:“就这样走!就这样走!”田总经理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她把头一歪,道:“活像狗熊推车!”
  他的宾馆漂亮极了。当初盖时,许多人反对,说太不实惠了。他眼睛一瞪铜铃大:“少说!”他在实现自己的力量。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但不通过具体事情实现,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宾馆盖起来了:花园、大厅、宴会厅、套间、地毯、电话、彩电……县委书记到他这里来住着,总不舍得走。他为赵娜开了一个大套间,赵娜害怕地说:“我回去报不了销……”他又拍拍她的头:“我给你报!”
  赵娜问:“你们这里跳舞吗?”
  田总经理说:“暂时还没有。俺还需要建设精神文明。”
  “那你总经理得带头啊!”
  “我没人教。”
  “我教你!”
  于是搬来录音机,宽敞的套间回荡起外国音乐。赵娜教他跳迪斯科,他跳得又像狗熊又像蚯蚓。赵娜笑弯了腰,他也开心极了。不过他更喜欢跳交谊舞,三步、四步都行。这时候,赵娜的小手搭在他肩上,他搂住赵娜的柳腰,那一对高高耸立的乳房离他胸口那么近那么近……
  他很想做一件事情。
  他在心里琢磨:她教我跳舞干吗?男人女人勾肩搂腰的,身上会没有感觉吗?莫非她想和我那个?……想想又不对,在赵娜热情活泼的性格中,有一种高傲的东西。她还说:“说到底你也是个农民!”这句话刺伤了田总经理,正因为如此他才接待她,他要她知道他是真正的总经理。高傲的小姐,得教训教训她!
  田总经理跳舞时,常常无端地恼火。他粗鲁地将她一推,说:“不跳了,学不会!”可是赵娜热情地拉住他的手,继续教他。田总经理仿佛受到鼓励,心中的冲动更加强烈。
  他想:事情也难说。现在城市青年思想解放得很,记者演员更是风流货。他可以算有钱有势,也可以算英雄。不是自古美女爱英雄吗?倘若他在赵娜眼里真的是个农民,她怎么会跟他跳舞呢?娇小姐,怕牛粪熏了她!再说,他两次拍过她的头了,怎么样,她总是甜甜地一笑!女人一般不肯让别人动。他落魄那会儿,年轻,心头老鼓涌,喜欢赶集时在女人身上瞎挤。女人总是朝他翻白眼。有一次他做得过分些,一个姑娘尖叫起来!不是跑得快,说不定叫派出所抓去蹲监……今天,这个骄傲的女记者,这个洋里洋气的北京小姐,让他拍头,让他搂腰,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田总经理,你可要解放思想!
  敢不敢做?
  他已经做了许多事情。每做一件事情,他就觉得自己的力量增强一分。有些事情本是不可能的,他去做,并做成了。这时,他就对自己说:“我行了!”办电器厂时,没有技术力量,他通过关系,认识了江南一个优秀而又颇不得意的工程师。他想请工程师来田家庄落户。他在江南住了一个多月,天天到人家家去动员。他许诺一个月给工程师一千块钱;他许诺为工程师盖一座小楼;他许诺为工程师专门设一个研究室,每年拨几万块经费……最后,他堂堂五尺男子汉竟跪倒在工程师面前,呜呜地直哭。知识分子心软,面对一番火红的事业,面对这样一个党支部书记,他终于下了决心,冒天下之大不韪,辞去公职,千里迢迢到山东一个陌生的农村办电器厂。这个电器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年产值二百多万元,至今仍是“新凤凰国际实业公司”的骨干企业。
  他还做过一件事情:打人。前支部书记田高风整天告状,说他挖社会主义墙角,说他经济有问题,说他作风有问题……弄得上级老来调查,严重妨碍他的事业。他咬着牙问自己:“我敢不敢揍他?我敢不敢揍他?”他了解这个人——软骨头,贱!他找了个碴:田高风每天上班迟到。这一回他堵住他,气势汹汹地骂:“养你这号人不如养只老鼠!你怎么?就该你少干?你是谁家的大爷?”前任支书怎甘服软?开口回骂:“我是你家的大爷!”话音未落,田总经理抡起蒲扇大的巴掌,照嘴拍去!又一掌,打得田高风陀螺似的滴溜溜转,转够了,一头撞在地下,门牙撞落两颗。当时不少人在场,都恨他捣乱,齐声叫好。田总经理点着地下的“死尸”道:“小子,你爬起来去告,你就说我田壮林揍你!我给你讲明白:告成了我去蹲监,告不成回来再揍!我拼做一个鲁智深,三拳砸死你个镇关西!”田高风再没敢告,并从此老老实实干活。这一掌打出了虎威,平日调皮捣蛋的都受了惊,暗底下叫他“鲁智深”。田总经理将两只大拳头对起来,磨磨,自语自言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
  他打出了天下。他感到自己在人们眼里的位置。但是,他心底深处总有个创口,悄悄在流血。只有一次又一次证实自己的力量,血才能稍止。现在,他又燃烧起征服欲,渴望征服高不可攀的女记者赵娜!他像一个开国皇帝,功业垂成,自然考虑三宫六院。这件事情一定要做——赵娜象征着这个世界尚未被他征服的方面。
  女记者完成了她的长篇通讯,请来田总经理,亲自读给他听。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得满屋金灿灿。赵娜穿着薄薄的连衣裙,太阳照得它透明。她趿着拖鞋在屋里走,脚那么小,那么白嫩。一边走一边读,文章才华横溢。田总经理心头有一种压抑感。女记者一改她小姑娘的娇弱,赫然如一尊女神。文章里有些词句刺痛他的心:“新时期的农民……”“富裕的农民……”“农民企业家……”妈的,我是总经理!我是新凤凰国际实业公司!小娘们,一身臭老九的穷毛病!
  不过,文章读完,他仍颔首称赞:“不错,不错,词用得挺多!”
  赵娜眉开眼笑:“那我完成任务啦!”
  一笑,满屋子娇媚。田总经理心神荡漾。
  “咱们跳舞吧!”他站起来。
  “今天不啦……你有关系买飞机票吗?”
  田总经理一愣:“怎么,着急走?”
  “最好今天就走。我回北京还有事……”
  “什么事那么急?结婚?做新媳妇?”他嬉笑着问。
  赵娜羞涩地低下头,随即一甩披肩发,爽朗地说:“我对象下星期要出国。结婚,还得等几年。”
  “上哪个国家?干什么?”
  “美国。去读博士研究生。”
  赵娜语气里透露出自豪。田总经理心中酸溜溜的,一刹那,感到自己的卑微。
  “嗯……”田总经理思忖道,“只是,你的文章有些地方与事实不符。”
  “什么地方?”赵娜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样吧,你走不走明天再说,先把文章给我,我今晚上琢磨琢磨。”
  赵娜赶忙把文章递上,心里虽然怏怏,仍谦虚地说:“你得严格批评,一定要实事求是!”
  夜里,田总经理没有研究那篇文章。他在古树下走来走去,像一个即将攻城的将军。赵娜就要走了,今晚是最后的的机会。赶快下手!赶快下手!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下手。赵娜身上总有一种东西,叫他自惭形秽。她和村里的姑娘不同。那些女人,你只要把眼睛一瞪,她就会索索发抖。赵娜究竟有没有意思呢?一闪一闪的,拿不准。今天她就不肯跳舞。她还没结婚,她男人要到美国当博士。听说美国那地方女人都疯了,见了男人就往被窝里拖。赵娜心里清楚,她男人准得大开洋荤!她在国内一等就是几年,小娘们,能守住吗?哼,男人前脚走,别人跟着钻进她被窝!瞧那风流样吧……
  别人睡得,我就睡不得?我比别人缺胳膊少腿吗?我有钱,她只要肯,马上给她一千块!明天给她海参、海米、干贝,让她背回北京,给那鬼男人带到美国去。女人的身子和东西联着,只要东西上足,那身子没有不扭的!你瞧瞧她吃菜的样子,好像八辈子没吃过。喝了两杯味美思(三块来钱一瓶),就说好像做梦。怎么说来着?愿意永远不醒……好吧,叫你不醒,叫你睡个够!成!
  田总经理吧嗒吧嗒嘴,该吃口好东西了。
  他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忧伤。该吃好东西了,他曾饿得那么惨。他抬起头,看着老槐树扭曲、畸形的枝干。看着它,那些竭力遗忘的事情重在心中浮现。于是,他又对这棵古树充满了恨意……
  他爷爷是小偷。有一次,偷了本村财主的东西,被人家吊在老槐树上活活打死。打时叫得那个惨!全家人蹲在家里呜呜哭,却不敢出头解救。小偷该打,出去丢人。没想到打死了。打死了也不行,他们一家背着贼的名声。邻居丢了东西,总在他家门前指桑骂槐。
  爹爹是条好汉子,要脸,争气!他从八路时代就干革命,跑腿送信儿那个勤快。解放后,他当党支部书记,领着大家干合作化,威信很高。可是“四清”那年,工作组说他贪污。田高风那小子帮着做伪证,爹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老人家要强,半夜拿了一根绳子在老槐树上吊死了!
  爹一死,爷爷的事又翻出来,村里人说他家世代做贼。田壮林周围净是鄙视的眼光。好,他咬碎牙齿往肚里咽,憋一股暗劲,混出个人样儿叫大家瞧瞧!他当了几年兵,赚回个金光闪闪的共产党员。回村,出牛马力,处处小心,更要在支书田高风面前装巴儿狗。田高风防着他呢,因为他的宝座儿是从田壮林老爹那儿夺来的。可是怎么样?田壮林待他真比亲儿子都孝顺!慢慢放松了警惕,让他进了支部。他又和公社老爷们打得火热,扎下了根子。搞责任制,田高风想不通。田壮林可没容他慢慢学习,忽拉一下把脸翻了——你骂邓小平!你骂党中央!你闪开,我要领大家走致富的路!得,这些情况在公社党委会上一摊,田高风乖乖儿下台。田壮林憋了半辈子的劲儿使出来,翻江倒海,龙吟虎啸,几年工夫搞出个天堂似的富裕村!他,小名叫狗狗的农民,终于成了鄙视他家的那些人的上帝!当他举起巴掌朝田高风劈下去时,一半为现在,一半为过去。这一巴掌包藏着历史,所以那么沉,所以那么狠!被打倒的不仅是田高风一个人,全村人都被他打倒了。
  于是,他想砍倒古树。可是古树会流血。他相信,那些血里有爷爷的,有爹爹的,还有不知哪辈子祖宗的。
  想起往事,田总经理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把火气全集中到赵娜身上。你臭娘们瞧不起人!说得好听,农民了不起,农民富了,叫你嫁给农民你干吗?你,嘿嘿,就和当年骂我贼的人一样!我他娘的狠狠揍你,掐死你,干你,咬你……
  他不知怎么才能把女记者脑子里那一丝丝不尊重他的念头抹掉。这种愤怒又激起他如火的情欲。他闭上眼,想入非非,感到一种特殊的快感……
  喔,这种快感是占有整个世界的快感!这种报复是对于整个世界报复!田总经理,把世界当作面团任意搓揉,搓揉成柔软而胶黏的面筋,好糊他心上的创口。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农民,或者说,是伟人!
  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发展。当他去敲赵娜房间的门时,胸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梗着。本计划一见赵娜就扑上去,估计在混乱中可以取胜,然而赵娜应声来开门,他的腿却无端地发软。他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暗骂这腿没出息。但是,他的心更加慌乱。等赵娜把门打开,他已不能扑了。他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房间里,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田总经理,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赵娜抓住他一条胳膊用力摇晃:“你喝醉了吗?你到底是怎么了?”
  田总经理的腿彻底软了,扑通一声跪下。就像他当年跪在工程师面前一样。他的目光贪婪而又可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赵记者,我要和你……我要和你……”
  赵娜毕业于中文系,对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十分熟悉。她望着那张自己曾视为英雄的脸庞,心中涌起一种怜悯而鄙视的情感。她毕竟是记者,善于应付各种尴尬的场面。她落落大方地一笑,像托儿所阿姨似的,伸出手摸摸田总经理的额头(摸得田总经理浑身直颤),惊叫道:“啊呀,田总经理,你发烧了!我叫人送你上医院……”接着她轻盈地一跳,跳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连呼:“总机!总机!”
  田总经理从地上弹起来,旋风一般奔出房间。赵娜立即锁好房门,瘫软在沙发上。她呆呆地想着,想着,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田总经理的心整个儿被撕裂了!他脸上火辣辣,好像刚才被人狠狠扇了一顿耳光。脑子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固执地盘桓:没脸活下去了,没脸活下去了……他踉踉跄跄回到家,找了一根绳子,来到老槐树下。他要像他爹那样,在古树上吊死!
  他太要强了。小娘们儿戏弄了他。而他自己那么贱,像一条狗!田总经理,你完了。他一跳,将绳子甩上树杈,系了一个圆环。他试图把脖子伸进去,可是一转身,看见了他的村庄……
  不是村庄,是他的公司。他为职工新盖的小楼灯光闪烁,像掩藏在山村里的一颗颗珍珠。他的工厂传来嗡嗡的马达声,夜班工人正忙于生产。遥远的原野上正铺设一条柏油马路,这是他的路,直通铁路、港口……他已经有四千万元的固定资产,有八百万元的流动资金,有三千万元的公共积累。他雄心勃勃,曾向那位副总理保证:三年内成为全国最富裕的村庄!
  这是他的事业,也是他做人的资本。他舍不下这一切,舍不下呀!田总经理猛一使劲,扯断了指头粗的绳子,嗷嗷号叫着奔向村外。他在田野里奔跑,他在河边奔跑,他在山坡上奔跑,他像一只受伤的老狼,急急躲避猎人的追击。他不停地号叫,叫声那么惨烈,星星都在天上颤抖。他跌在泥淖里,野猪一样翻滚。他跳进河里,疯狂地扑腾,水柱溅起丈把高。他用头拼命撞地,于是整个大地震动起来……
  最后,他提着一把斧头,奔向古树。既然没在古树上吊死,他就不能允许它再存在。老槐树静默地站着,根扎得那么深,好像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人。它看着他,静默中显露出难言的苦痛。然而田总经理不管,这个湿漉漉的,浑身泥浆的野人,高高举起斧头,一家伙砍下去!古树剧烈颤抖,发出长长的呻吟:“噢——”流血了,殷红殷红的血在地上蜿蜒流淌。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疯狂地挥动斧头,连续不断地砍。血喷涌出来,润湿了大片土地。古树不住咳嗽,咬得浑身痉挛。他觉得树干那么粗,仿佛永远砍不倒。他就更加用力,更加迅猛地砍。古树大出血。鲜血如潮如浪,铺天盖地地漫开,染出一个血红血红的夜!
  早晨,太阳出来,天地间已是血浪滔滔。 (责任编辑: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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