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老兵吸足了烟,晃晃悠悠走过来。万良迟疑着。
艾晚痴痴呆呆地瞪着万良背后,万良也回过头去。那是工厂的布告栏,一张明黄色的告示贴在那里。斜行的雨水曾将它浇湿,明黄非但不显萎糜,竟越发鲜艳得触目惊心。其上以很规整的隶书写着:xxx于x年X月X日盗窃铜料Xx公斤,受到开除厂籍的处理。
布告写得详尽周全,姓名年龄时间地点均有,象一张话剧节目单。
万良其实不用看,那是他们的业绩,他们的光荣。
艾晚的整个身躯,象初秋坠落的第一片黄叶,抖个不停。
万良于是看到布告上的姓名写成:艾晚……偷盗……
“真的……是交学费么……”万良的手臂酸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困难地问。
艾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没有力量把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
饭盒亮晶晶,映出万良古铜色的脸庞,于是那饭盒便象是铜铸的。饭盒里锁着一个魔鬼,一旦放出来,它将把美丽的姑娘,永远地钉在黄色的告示上。黄纸会沤成纸浆,被新的黄纸所覆盖,耻辱却永远新鲜地印在她的身上。没有人会给她发毕业证了,谁会雇用一位会偷窃的公关小姐呢?一瞬时,万良很恨那个同艾晚一道钻过砖堆的男人。你怎么就不帮她想想别的办法,偏让她去走这条傻路!
在万良起伏的心潮之下,还有一块阴冷的礁石。如果抓获了艾晚,那将是他极难得的一次机会。
老兵就要走到跟前了。
“让我回家吧。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艾晚最后一次哀求他。
万良直视着艾晚的眼睛:“你再也不会做了?”
“再也不会做。”艾晚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那——你走吧!”万良果决地挥挥左手,他知道难得再有这样的好机会赐给自己,可他不能为了自己,就毁了这姑娘的一生。于是这一挥手。便有了悲壮的意味。
艾晚走了,好轻盈。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万良一眼。也许是害怕万良再把她揪回来。
“怎么了?”老兵问。
“没怎么。”万良回答。
“这是什么?”老兵的目光直指不锈钢饭盒,仿佛想透视出其中的内容。
万良从没在老兵面前撒过谎,他想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可他还是毫不口软地说:“是红烧肉。”
“红烧肉?”老兵乜斜着眼:“只怕会把牙齿硼下来的红烧肉。”说着,就要动手去打开盒盖。
“别……别动。打开了,就盖不上了。”万良拦阻。私自把艾晚放出厂,若有什么责任,他一人承担,千万不能再连累了老兵。
老兵的手象遭了蛇咬一般,缩了回去。他眯了咪眼,便全都明白了。
“你小子是个傻蛋。”老兵说。
“是傻蛋。”万良赞同。
“她跟别人钻过砖堆。”老兵又说。
“我知道。”万良挺平静。
“嗨——”老兵重重叹了一口气。新兵蛋子,真不可救药。
“根本没那个可能。”老兵苦口婆心。
“什么可能?”万良丈二和尚不摸头脑。
“你以为她会跟你下乡种蘑菇或是把你也弄到外国人开的饭馆里?”
“我做梦都没想过那事。”万良觉得老兵也挺幼稚的。
“这玩艺你打算咋办?”老兵努嘴指饭盒。
是啊!饭盒怎么处理?大门口人来人往,门岗手里端着个亮晶晶的东西,着实引人注目。
“我把它丢这树坑里,再埋些土。明早一栽树,不显山不显水,谁也发现不了。”万良觉得手里的饭盒是个祸害,想赶紧处理掉。
“不好。明天栽树的如果嫌坑小,再往大里挖,铛啷一声,岂不就露馅了。”老兵到底老练,思谋得全面。
那怎么办?
“给我吧。”老兵感动的伸出手。
万良赶紧交给他,心里好像有了依靠。
老兵把饭盒塞进衣襟,夹在胳肢窝下。衣服肥大,老兵瘦削,看不出丝毫破绽。
“看不出来吧?”老兵多少有点不放心。
“看不出来。”万良头摇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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