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恺
我是从兰州军区机关门诊部退休的牙科医生。退休前我就想,退休以后还得干点啥。恰好我爱人先复员,准备自谋出路。于是,我们联络了几位退休的老军医,开办了一个小小的诊所(兰州市付家巷社区卫生站的前身)。既解决了我爱人的就业问题,又能发挥大家各自的专长,继续为人民服务。我退休以后也有落脚的地方。
我们的小诊所在兰州市并不起眼,但是诊所的牙科诊室却有一件宝贝——一台英国产的斯特灵牙科电动椅(简称“牙椅”)。
世界口腔器械博物馆珍藏“将军椅”李海强供图
我和“将军椅”的不解之缘
1994年我在深圳,亲眼看到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深圳通过改革开放的大变化,深切的感觉到中国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想要为改革开放出把力!
1997年,原兰州军区成立口腔中心,振兴军队口腔事业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同时要退役一批旧的医疗设备。
这时,我们正准备开办小诊所。于是,我盯住了这批即将淘汰的医疗设备。从1995年初我就开始行动……
我先找了原兰州军区口腔中心李桐肖主任。她说,这些旧设备已上交军区卫生部,我无权处理了。
我又找了原兰州军区卫生部陈友亮部长和姜孝文处长。他们说,军区淘汰的医疗器械要统一调拨,首先配置缺少医疗器械资源的单位。
无奈之下,我大胆地找到原兰州军区后勤部部长樊根深将军家里。樊部长耐心地听了我的陈述后说:“我问一下陈部长,你先回去吧。”几天后将军回复说:“为支持你爱人复员后自谋出路创业,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有按价处理的规定,这符合军队的政策。你可以去卫生部办理。”
我高兴极了!赶紧又找陈部长、姜处长办理手续。记得是药材处主管医疗器材的王助理直接给我办的——按原价30%的处理价格缴费,开具了收款收据。然后拿着调拨单,去下西园原兰州军区后勤部八四六仓库提取退役的医疗器械。有一些淘汰的医疗器械尚未上交,还在原单位存放,我们还得等等。当时,原兰州军区第二门诊部田彬主任要我把购买的医疗器械快点拉走。经我苦苦哀求,他同意暂放数日,但时间不能太长得尽快拉走。
走投无路之下,我找了谭开云将军的老伴杜秀娟阿姨(我给谭将军当过保健医生),想把这些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医疗器械暂时存放到他家里。我给杜阿姨讲了这些器械的来之不易。阿姨大度地说——放吧!于是,我找来车和七八个人,才将这些笨重的医疗器械,存放到将军家中的车库达半年之久。在这些器械中,就有这台传奇牙椅!
我1975年调入兰州军区第三门诊部,熟知军区牙医团队名震省城,技术力量雄厚,口腔医疗设备一流,进修实习学生云集。我就下决心也要当一名牙医。1978年底我的理想实现了——去第四军医大学学习口腔专业,我终于成为一名牙医。
退休后,这台传奇牙椅伴随我走过了20多个春秋。我用它治疗了数不清的患者,它是我的无声战友。我曾千万次擦拭保养它,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让它在退役之后还有用武之地。
2019年秦芳主任来兰州,到站里找我。他在牙科诊室看到这台牙椅就走不动了。他慧眼识宝说,他1971年进修时也在这牙椅上工作过,他对这牙椅也很熟悉。他非要我把牙椅转让给他。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让他把牙椅从兰州启运至广东惠州收藏。
无数开国将军坐过的英国产电动牙椅
为什么说这是一台传奇牙椅呢?
我曾经做了很多功课。经查证,英国联合牙科器械有限公司创建于1924年。这台“斯特灵牙科电动椅”的序列号是543号,产品专利467003,原产地英国。这是当时享有专利权的牙科电动牙椅,它具有自动升降的牙科椅位。所以,它应该是20世纪40年代世界最先进的电动牙椅。
英国斯特灵牙科电动椅标牌图
☆根据《专利法》的规定,发明专利权的期限为20年,实用新型专利权和外观设计专利权的期限只有10年(均自申请日起计算)。因此,追寻该专利号信息是不可能了。而且英国牙科器械联合有限公司早已注销。
1949年,西北军区后勤部卫生部组建东教场联合门诊部,这台牙椅放置在口腔科特诊室。特诊室是甘肃省、军区师以上领导或疑难杂症病症接受牙病治疗的科室,从此它有了红色记忆。
前来军区口腔特诊室就医的兰州军区、甘肃省领导有:邓宝珊、王震、张达志、冼恒汉、韩先楚、肖华、宋平、汪锋、韩练成、杨嘉瑞、张藩、郭鹏等多位将军和领导。很多社会名流也曾在此诊疗牙病。而在这里就医就是坐的这台牙椅,因此大家叫它“将军椅”
为了了解这台牙椅的来历,我曾走访不少老同志,也查了不少资料。
据文献记载,李得奇是我党我军第一位牙医,是我军早期口腔医学事业的创始人。1939年4月,他在中共中央总卫生处门诊部组建牙科。当时医疗器材和药品奇缺,他就自行设计,请八路军兵工厂制造了一些常用器械。他还专程到西安买了一部脚踏牙钻机,加上由傅连璋带来的八把英国造拔牙钳,才初步具备了一套简陋的牙科器械。第一个牙科诊室就在延安宝塔山的三孔窑洞里诞生了。他为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央领导都治过牙。
西北军区原一食堂管理员李宏滨(92岁)从1949年2月至离休,一直在原兰州军区司令部工作。据李老回忆,1949年西北军区卫生所没有牙科。后来组建了西北军区后勤部卫生部东教场联合门诊部,才设了牙科。他说:“牙医是总院派的,我叫不上名字。牙医为我诊治过牙病。至于这台牙椅是从延安时期西北野战军部队医院带来的?还是成立西北军区门诊部时,从国外买的?我也不知道。”
离休老兵李宏滨和作者刘恺
2022年6月5日,原卫生部部长裴罗克的女儿裴怀莉说,听老同志说这台牙椅是从延安转运而来。
2022年6月2日,我在南京见到原兰州军区第二门诊部任医务助理员沈贵洲。据他说,这台牙椅从国民党兰州中央医院调拨的可能性大。那时,国家刚刚解放百废待兴,花巨资买进口设备不太切合实际,加之当时尚未与英国建交。西北野战军从延安起转战至兰州,野战医院带着电动牙椅随同大部队转运的可能性也很小。在解放全中国的进军中,不可能先考虑牙椅设备。再说在延安时电力不足,不大会使用电动产品。
我通过大量走访得知,1949年兰州解放时,以肖志功将军为首接受了国民党兰州中央医院的信息。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1947年晋绥野战军分为两个纵队,我被任命三纵队卫生部医务主任。几个月后,我又接替苏联医生安德烈•阿洛夫,负责贺龙同志的保健工作。此后8个月,我跟随贺老总转战第一野战军和晋绥军之间,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保证了贺老总的休息和健康。尔后由彭老总向贺老总建议,把我调入西北军野战军主管接收国民党医务人员及医疗器材。”
这台具有传奇色彩的牙椅,可能就是以战利品接收过来的。20世纪三十年代末这台牙科治疗椅从海外来到中国,为当时国民党西北中央医院(也称兰州小西湖医院)所有。1949年8月26日兰州解放后,该中央医院被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接收,牙椅也为西北军区总医院(后改名为兰州军区总医院)使用。
我曾拜访军区的一代名医艾克海,我向他询问兰州军区口腔事业发展情况。他只说,他是在延安时期跟随捷克牙医打杂,从此开启了牙医工作。关于这台牙椅他倒没有说什么。
2022年5月30日,我采访了百岁老人——抗战老兵刘一中将军,曾任西北军区后勤部部长黎化南秘书。他说不清牙科器材的来源。但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西北军区司令部、政治部在三爱堂的故事,后勤部在东教场的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也让我兴奋不已。
百岁老人刘一中将军和作者刘恺照片
承载着几代军队牙医人的精彩故事
兰州军区很多牙医对这台牙椅都很熟悉。
2022年5月28日,原兰州军区后勤门诊部牙科主任李兰说,我最熟悉的岗位就是在这台牙椅旁工作。电动牙椅,自动升降,电镀锃亮,烤漆光亮,性能良好。它曾为很多开国将军就诊提供方便。
2022年6月7日,艾克海主任的女儿艾薇说,她父亲1946年在延安中央医院就是牙科医生。随西北野战军转战来到兰州,参与成立门诊部牙科的组建工作,对这台牙椅很熟悉。她小时候去父亲工作过地方,曾经在牙椅上玩耍。
2022年6月7日,我电话采访兰州军区口腔中心主任文绍先。他说,我对这台牙椅有印象,但具体的细节知道得不多。
2022年6月9日,我采访原兰州军区口腔中心任军。他说,能坐在这台牙椅上就医的和站在这牙椅边工作的都是风云人物。一般医生的工作台在口腔诊疗室。
原兰州军区后勤第三门诊部朱群冠医生告诉我,他青年时就站在这牙椅旁,退休了还在这牙椅旁工作。他对这台牙椅感情很深。
我的恩师宋全有主任1958年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口腔系。他离休后,也曾在这台牙椅旁为患者竭诚服务。
通过了解,我对这台“将军椅”感情更深了。我觉得这台斯特灵牙椅的传奇色彩愈发浓烈,历史文物价值更加凸显。它述说了兰州军区口腔事业的发展,镌刻着时代变迁的历史画面,承载着几代军队牙医人的精彩故事,记录了悠久的传说。
我深深地感到这台“将军椅”是无价之宝,它从革命烽火中走来,在和平年代造福人民,它的传承有序。今天,它能在世界口腔器械博物馆安家,向人们讲述我军牙科发展的历史,这使得它告老退休后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2022年7月23日
参考文献:
☆根据《革命战爭时期.西北部队卫生工作史》(1927-1949),《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州军区联勤部卫生部史料》(1942.06-2006.12)。1949年8月26日,兰州解放后,肖志功将军作为解放军接收团卫生医疗总代表,组成了国民党驻兰州医院的接收整编工作。历史文献记录了从西北军区到兰州军区卫生事业的历史发展。
作者简介:
刘恺,牙医,陕西渭南人,兰州军区机关门诊部退休,甘肃作家协会会员,甘肃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五老”宣讲报告团成员。